娇闺女,实在弄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
天生用手抹着妹妹脸上的泪水劝道:“不要怪阿娘生气,阿娘是为你*心呢。怕有人叫你走歪路哩。你告诉哥哥,那个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彤玥生气地瞪着一双泪眼:“哥哥,你也不相信我?这钱真是人家预先付给我的工钱哩。人家大酒店都是这样的规矩哩。我在人家大酒店里当服务员,干的都是端盘子涮碗接待客人的活儿,有什么不干净的?你和阿娘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那好,哥哥相信你,明天你领着哥哥去那个五龙大酒店看看,好么?一看阿娘不就放心了么?”
“不行呢,人家老板说了,五龙大酒店是政府办的大酒店,规矩很严格,闲人一律不准进去,亲朋好友也不准进去。人家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衣冠不整的人没有身份的人都不能进去呢。”
彤玥来了急,信口扯了谎,而且把那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她生怕哥哥一去那五龙大酒店事情就全露了馅。她知道哥哥是个最讲干净的人,是个最见不得污泥浊水的人。一旦知道了真相,是绝对不会让她在那洗浴城打工的。
“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去做那些不干净的事。你劝劝阿娘哩,叫她不要生气了。”
天生看着妹妹,想从妹妹的眼睛里看出她说的那些话的真假。看了一晌,他终于还是相信了妹妹。因为妹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撒过谎。妹妹的一双眼睛在他的面前总是那么坦然那么纯洁,纯洁得没有半点的尘埃。
尽管他在城里从那些打工的粗劣男人们的嘴里听到了那首民谣。而且从民谣里所说的那个十里礁、所说的那个“彤玥成了妖”往妹妹身上想过,对妹妹有过那么一些猜疑,但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妹妹,因为他说什么都不相信那民谣会是说的他的妹妹,说什么都不相信他的妹妹会去做那样的事。他宁可相信民谣上说的那个彤玥不过是偶然地和自己的妹妹重了个名字。而这天下重名重字的人那是太多了。
他相信了妹妹的话。尤其相信妹妹说的那个五龙大酒店是政府办的大酒店。政府办的就是国家办的,政府和国家办的大酒店当然是最规矩最可靠的了。在这样的地方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的营生的。
他一边比画着一边劝说着阿娘。他告诉阿娘妹妹说的都是真话。妹妹是在政府办的大酒店里做工,在政府办的大酒店里做工是最可靠的,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的。他还告诉阿娘,人家高级大酒店里都有这个规矩,都可以预先支付薪水的。
阿娘信了天生的话。
她相信儿子不会欺骗她。她重新洗了脸,开始张罗着做晚饭。
“哥哥,谢谢你。”阿娘的火气消了,彤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拽着哥哥的胳膊柔声地说。
“记住阿娘的话,咱们是穷人家,咱们不怕出力气。出力气挣饭吃从来不丢人。但是不干净的活儿,肮脏的活儿,给钱再多咱也不能干。一定要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嗯?”天生嘱咐着妹妹。
“哥哥。你放心,我全都记住了呢。”彤玥娇声地回答哥哥。
彤玥在洗浴城已经干了两个多月了。因为随时都要接待客人,平时她就住在洗浴城的小姐公用宿舍里。曹老板特别批准她每个星期可以回一趟家。
从城里回来,彤玥都要特意地给阿娘买件衣服买些奶粉买些城里人经常吃的稀罕物。给哥哥买几个冷热小菜买几瓶啤酒。还要给弟弟买两个夹鸡肉的汉堡买几个易拉罐饮料买一些他最爱吃的糖果糕点。
每每她从城里回来,阿娘便要放下手里的活计,搂着宝贝闺女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好似跟闺女阔别了多少年月似的。一边端详着那眼里便涌出了泪水,那泪水不知是因高兴而涌出来的还是因为日久的想念而涌出来的。再之后,便要用手比画着,指指自己的胸口指指闺女的胸口,指指闺女的脸蛋再指指自己的老脸,咿咿呀啄地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闺女。彤玥知道,阿娘翻来覆去地嘱咐她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要做个脸面干净的人。
野生草木的清香混和着潮湿的雾气,在白云洼的沟沟壑壑里弥漫着。那些大沟大壑和乱葬冈子全都笼罩在青灰色的夜幕中。天地一片混沌。
一家人点着灯围着小木桌吃完了晚饭。阿娘收拾完了分类的废品,收拾完了屋里屋外,给菩萨上了三炷香之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了下来,有心要和儿女们在一块儿热闹热闹,但那忙碌了一天的身子此时却像要瘫了一般,没有了丁点的气力,眼皮子也老是往一起碰着。
彤玥烧了热水,为阿娘烫了脚,轻轻地把阿娘扶在了竹床上。不大的工夫阿娘便熟睡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阿丢,来,我给你洗洗脚,跟阿娘一块睡吧。”彤玥招呼着正提着一个铁丝笼子拿着馍渣喂几只小老鼠的阿丢。这几只小老鼠是他从垃圾堆里的一个鼠窝里逮到的。当时这几个小东西显然是刚出生没几天,*条软乎乎肉红肉红的,一个个饿得吱哼直叫唤。生育了它们的鼠娘不知是外出觅食迷了路,还是在外边遭了天敌送了命,几只小东西可怜巴巴眼瞅着就要饿死。
阿丢说不能叫它们饿死了。于是就编了个铁丝笼子,把这几只小东西养了起来。成天守着这几只小老鼠逗它们玩,喂它们食物。因为他是个秃舌子,舌头短,说话不清楚,一直把那老鼠儿子叫成“老徐俄子”。
一听阿姐叫他睡觉,阿丢老大不高兴地嘟哝着:“俄不睡哩。俄也要跟你们去乱冈子哩。”
“谁说我们要去乱冈子哩?”彤玥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笑着问。
“俄知道恁(你)要去乱爱哩。光想丢下俄哩,俄不干哩。”他舌头转不过弯来,把那个“恋”字说成了“乱”字。
“胡说哩!你懂什么叫乱爱哩?我揍你呢。”彤玥笑着捶打着阿丢。
天生笑了笑说:“他要去就去吧。”
“他去了,谁守着阿娘哩?”彤玥问。
“有大黄守着哩。坏人谁也不敢进咱家哩,怕个夏哩。”又把个“啥”字说成了“夏”字。
断头沟后边是一个很大的乱冈子。濡瀑的雾气消散了之后。朦朦胧胧的月光便涂洒在乱冈子上。偶尔掠过的山风像波澜似的卷过来一阵阵轻微的树涛声,恰似这熟睡的山冈子发出的鼾息声。
………【第七章 哥哥,抱抱我】………
7。哥哥,抱抱我
阿丢很懂事。知道阿哥阿姐要乱爱,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专心地逗弄他的“老徐俄子”玩,不去扫哥哥姐姐的兴。
天生和彤玥坐在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上。
一股幽幽的香气,从妹妹的身上散发出来,直扑天生的鼻孔。天生侧脸看着妹妹,觉着妹妹的变化越来越大了。看着妹妹身上的那件乳黄色的圆领短袖衫,看着妹妹那披散在两个浑圆的肩头上的乌黑发亮的长发,他觉着妹妹越来越会打扮越来越洋气越来越像个城里女孩子。蓦然间他觉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漂亮女孩好像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哥哥。你看啥呢?”意识到哥哥在看自己,彤玥红了脸,把头靠在哥哥的肩头上娇羞地问。
“看你呢,看我妹妹呢。”天生微笑着。
“那有什么好看的呢,哥哥不是天天都在看么?”
“再看也看不够呢。”
“为什么呀?”
“因为我的妹妹比谁都耐看呗。”
听到哥哥这句夸奖,彤玥把脸偎在了哥哥的*上,娇声地说:“哥哥喜欢看那就使劲儿地看吧。”
“在那里做活高兴么?”天生问。
“鬲兴。”
“没有人欺负你么?”
“没有。老板对我可好呢。每天都要表扬我,说我工作做得好呢。”
“人家越是看得起咱,咱就越要把工作做好,要对得起人家呢。”
“我知道,哥哥。我也是这么想呢。”
“一边做工,一边还要多读一些书,多认一些字。在城里做活儿,没有知识人家会看不起的。”
“放心吧哥哥,我天天都在学习呢,我买了好多的书呢。哥哥,我有个感觉哩。”
“什么感觉?”
“我感觉人家城里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人哩,人家过的日子才真是人过的日子呢。我可羡慕人家那些城里人呢。”
“人家城里人命好,都是国家的人,有国家护着呢。不像咱们,都是些黑人,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要不是阿娘收养了我们,我们连命也没有了呢。”天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沉沉地说道。
“哥哥,你恨他们么?”彤玥忽闪着眼睛问哥哥。她说的那个“他们”,是指把哥哥扔掉的那双男女,也就是哥哥的那个亲爹亲娘。
“恨谁去?连他们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恨?恨又有什么用?”天生每次都是这么回答妹妹对这个问题的发问。
“我可是恨死了他们!往死里恨他们呢!既然要把我扔掉,干吗又要生下我?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如果不是他们作了孽,我的命运会是这么悲惨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么?要是知道他们是谁,我不杀了他们就出不来这口气!”彤玥愤愤地亮出了和哥哥截然相反的态度。因了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仇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溢满了泪水。
“恨有什么用?该认命就得认命呀,谁叫我们摊上了呢?他们可能也有他们的难处吧。算了吧,这个仇就忘了吧。咱们不是还有阿娘么?你说呢?”天生安慰着妹妹。
“看着人家城里人那个幸福的样子,我真是好眼馋呀。哥哥,我真的好盼望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过上人家城里人那样的好日子呀。”
“只要咱们好好打工。好好干活,咱们也会过上好日子的。”天生既像在安慰妹妹又像在安慰自己,话说得软巴巴的,好像有些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