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宵夜?已经在门口了?
王惟翰拿着手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高中运动短裤,还有脚上的夹脚拖鞋,又看了看手上当作晚餐吃了一半的鸡排。
有人七点钟在吃宵夜的吗?
*****
到了晚上,站在男舍门口的女生非常引人侧目。
王书妤是个清秀的女生,柔顺的长发绑成马尾,一双凤眼看起来很古典。看见王惟翰出来,她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就把手上的盒子交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吃。”
“谢谢……”
国……国际牌电池。
王惟翰瞠目看着手上的黑白纸盒,盒子有点重量,透过纸盒传到掌心的温度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里面是什么?加热的电池?这个给我吃?
见王惟翰呆愣的样子,王书妤补充道:“这是我下午烤的。”
……烤的?
王惟翰打开盒盖,一团团漂亮的金黄色映入眼帘。电池盒里装的是蛋黄酥,整整齐齐地排了十二个。
“好厉害。”在电池盒里装蛋黄酥……而且是自己烤的……。
“这些都要给我?妳自己有留吗?”
王书妤轻哼了一声,王惟翰发誓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屑。
“这种东西要做得好吃,油就要放很多,太不健康了,所以我不吃的。”
喂喂……意思是,送别人吃就没关系吗?
这个女生……好像怪怪的。不知怎地,原先的紧张感消失了。王惟翰拿起一颗蛋黄酥,温温的触感颇能激发食欲。
“我吃啰?”
“请。”王书妤眼神忽然发亮。
从油酥皮到豆沙蛋黄都很扎实,吃起来齿颊留香,口味又不会太甜。两三口吃掉一颗蛋黄酥之后,王惟翰对眼前个子小小的女生产生了佩服之心。
“很好吃耶!妳好厉害!”
“好吃吗?”
“嗯!”如果现在有茶可以配着吃就更好了。
“那……”她低头从包包里拿出讲义,面无表情的说道:“请教我微积分。”
这个女生真的怪怪的。
黑色胃袋(三十三)
“……昨天教了她一晚上,后来闲聊时才发现我们有上同一堂通识课。她居然听得懂那个老师的口音,笔记做得超完整的。”
“那不错啊,你可以跟她借笔记。”姚津云伸手从国际牌电池的盒子里捏出一颗蛋黄酥,放到鼻子边闻。“好香。”
“吃吃看嘛,很好吃。”王惟翰怂恿着。
“这种东西就是油放多了才会好吃,我不想吃。”
好熟悉的句子……王惟翰一呆,看着姚津云笑玻Р'的把蛋黄酥放回原位。
啊啊,难怪自己会跟那个怪女生一见如故,原来就是喜欢她在某种程度上跟姚津云很相像的轻微挑衅感啊!念头转到这里,王惟翰笑得很开心,开口说道:
“老师,我昨天在教她微积分时,她跟我说,她们班其实有开读书会,不过没有人通知她。”
“嗯?”姚津云按开电视胡乱转台,听得不是很专心。
“她说,刚开学跟大家不熟,所以很多活动都懒得参加。等到她发现时,班上已经有人在排挤她了,说她孤僻、不合群。”
王惟翰还记得昨天晚上王书妤说到这件事时,那种平淡到极点却又轻蔑到极点的口吻,活像被排挤的主角不是她,她说的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无聊事。
“……无聊。”姚津云嗤之以鼻。
“对啊……不过真的会这样。听她这样讲,我才想起我们班好像也有类似的情形,那些比较少参加活动的同学也开始被人排除在外了。”
“嗯。”
“所以……老师啊……”
王惟翰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硬是挤到姚津云身边。单人的沙发座哪里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姚津云正要站起身,却被王惟翰拦腰往后一抱,整个人坐到他腿上。
“干什么?”
“老师,你一直赶我去参加活动,叫我要去联谊,都是为我好,对吧?”王惟翰把脸凑近姚津云颈间,像狗一样在那里嗅来嗅去。“你怕我交不到朋友,怕我被同学排挤……”
“……。”
怀里的人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类似不愉快的气氛,王惟翰也不在意,继续追问道:“对吧?老师……”
姚津云语气有点闷。“你高三那年,几乎每天放学都自己一个人走,放假也只跟我混在一起……大学最好不要再那样了。”
所以说,从那时他就在为自己担心了吗?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别扭啊……真是别扭。王惟翰心情愈来愈好,用力抱住姚津云,磨蹭着他肩颈之交那块温暖的皮肤。
“……谢谢老师。”
蹭来蹭去的脸和鼻尖和嘴唇无可避免(也许有点故意)的碰到后颈敏感的部位,姚津云咬住下唇,缩了缩脖子,在听见王惟翰那句“谢谢”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小声很小声的骂了句“笨蛋”。
****
“我是为你好。”
活了快要二十年,这句话从父母、亲戚、师长甚至朋友口中早就听过不知多少遍。
这是很方便的话,可以把所有自利的念头和强加的期望都包装成无私的奉献──王惟翰从小就很乖巧很听话,只有在听见这句话时,会无法控制地生出反抗的心理。
那个人很聪明,很少说这种话。
但也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喂?老师……”王惟翰拿着手机,顾虑到在系办公室里吹冷气吃便当的同学,略为压低了音量。“对不起,系上这个礼拜六要办活动……”
“嗯?那你去呀。”
“我们本来约好要看电影不是吗?”王惟翰其实也很懊恼。“如果你很想看的话,我就把这边的事推掉,一次不参加不会怎么样。”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了之后,王惟翰开始对系上和社团的活动积极起来,并且发现跟大家一起做事一起玩,其实是很有趣的。
但相对之下,跟姚津云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我没关系,电影下次再看好了。”
“……真的?”这下换王惟翰后悔起来了。“那个,我真的可以推掉……”
这已经是近两个月来第三次失约了,王惟翰原本以为姚津云会生气,哪知他的口气一如往常,连半分不悦的感觉都听不出来。
“就跟你说没关系了。”
“可是我们上个礼拜也没见面……”上礼拜六是系上棒球队跟别系办友谊赛,王惟翰跟学长们一起上场,在泥巴里滚了九局,累得连站都站不稳,比赛结束后又收拾了一下场地和球具,等到散场时已经下午两点了。
“你会想见我?”姚津云的声音像是带着笑。
“当然啊。平常你又要上班……”
“平常也没关系啊,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我无所谓。”
平常也没关系,随时都可以过去,无所谓。
“……。”王惟翰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头,
话机另一头传来怀念的钟声,姚津云说声“上课了,再见”就挂上了电话。王惟翰阖上手机,刚刚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变得更明显。
他说无所谓。
失约那么多次,他一次也没生气。
不……从更久以前,从那天自己带着小金鱼进了他的门之后,他就没对自己真正发过什么脾气了。
王惟翰走出系馆,下午的太阳刺得眼睛很痛。
回想起这一年多以来跟老师交往的情形,愈想愈觉得恐慌──从最初到最近,主动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是自己先单方面喜欢上他的。在开始交往后,也总是自己到他家去找他。连做爱都是自己半耍赖半强迫,才有了那第一次和之后的几十次。
王惟翰头晕了起来。
一年前,还穿着高中制服的王惟翰很喜欢横躺在姚津云心爱的沙发上,占住面对电视的位置,让姚津云坐到侧边去。
那种无奈的退让对王惟翰而言也算是一种幸福。
随着时间流逝,姚津云脸上那愈来愈没有防备的笑容,那愈来愈温柔的语气,做爱时愈来愈容易听见的声音,也都被王惟翰当成自己被爱的证据。
但那真的是被爱吗?
老师他──只是接受而已,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高三时,姚津云很严厉的盯他的功课;假日两个人虽然窝在一起,王惟翰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被迫在客厅读书。
进了大学,则换成盯他的人际关系,强烈要求他参与各种活动、多认识朋友。
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除了做爱,除了拥抱和接吻,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仍然是老师与学生,大人与小孩,饲主与宠物。
不像情人。
黑色胃袋(三十四)
星期五晚上十点半,忽然响起的门铃声让姚津云吓了一跳。
一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走到玄关打开大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王惟翰。
“老师……你在洗澡?”
还没踏进屋里,就闻到沐浴用品被体温蒸出来的温暖香味,王惟翰瞬间怔了一下,潮湿的感觉似乎让姚津云整个人看起来又小了一圈。
“刚洗好。”侧身让王惟翰走进客厅,姚津云脸上有淡淡的惊讶。“你不是说明天系上有活动?”
“嗯,我明天早上再回学校。”
“这样不会很累吗?”姚津云侧着头看他。“你快去洗澡,今天早点睡。”
“……。”
又来了,又是这样,就像泡在温水里一样不热不冷不痛不痒。
一开始在意,就没完没了。
王惟翰放下背包,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姚津云刚洗好澡,浴室里的蒸气还没散去,地砖也还是湿的。王惟翰脱了衣服,在地上看到几根细细的头发。
弯腰捡起那几根头发,想起过去一年来无数次用手指穿过那柔软发间的触感,王惟翰叹了口气,把头发丢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花胡乱往自己身上洒。
明明捧在手里抱在怀里,却在一年之后才发现被捧着被抱着的那个人有多么心不在焉。
这种心情真糟糕。
从浴室里出来时,姚津云已经吹干头发了。卧房里预先打开的冷气像细雨一样缓缓往地面下降,王惟翰光着脚踩过开始变凉的地板,带着一身香皂味爬上床。
大灯已经关了,姚津云开着床头灯,斜靠在枕头上看杂志。见王惟翰躺到自己身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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