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一听就急了,“完了完了,就怕这个!你现在才说,离考试都不到半个月了。”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从书架上抽出本德里达的《文字学》猛翻起来。
季篁一把夺过去,“这个时候才开始看,有点来不及了吧?”
“季老师,要不……您辅导辅导我?”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季篁拿起听筒应了几声,放下电话对蔡红说:“书记找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回来时,季篁脸色凝重,将门轻轻一掩,低声说:“彩虹,恐怕咱们不能分享这间办公室了。”
彩虹讶道:“出什么事了?”
“没大事,系里最忌……可能要进两个新人吧,因此不方便共用办公室,说是不能开这个口子。书记说,新来的助教统一不分配办公室,中午是在学要需要休息可以去活动室。”
他的话显得很斟酌,显然书记还说了别的,他不方便说出来。
“共享办公室就是书记批的,名正言顺。什么进新人啊?”彩虹扭头要去理论,“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
季篁一把拉住她,“别去。”
“我刚来才不到半年,我得罪谁了?”彩虹一屁股坐下来,坐了一秒钟,又忍不住冲了出去,直奔书记陈锐峰的办公室。
似乎料到她会来,门是开的。陈锐锋指着面前的沙发说:“是小何啊,请坐。”
“陈书记,季篁说我不可以分享他的办公室,关于这件事我要声明一下,我从未自作主张,这是系里的决定,钥匙是赵铁诚老师让我拿的。”
默然片刻,陈锐峰说:“小何,你和小季都是新来的老师。男女有别,共享一间办公室会传出闲话,这对你和小季的声誉都不好。”
“谁?谁什么闲话了?”
“有人反映季老师利用指导教师的职权,逼迫你和他建立同事以外的关系。”
“谁反映的?”彩虹愤怒了,“季老师从没逼我干过任何事,谁在招摇?是谁?”
陈锐峰看着她,觉得很有趣,过了半天才说:“这么说,你和小季……确实有同事以外的关系?”
“有,”彩虹坦白交代,“季篁是我的男朋友。”
陈锐峰慢慢喝了一口茶,说:“小何,你是本系优秀毕业生,季老师是我去北京花了好大力气抢来的人才,我对你们都抱着很高的期望。年轻人怎么相处我不管,只希望你们能善始善终,不要闹出花边新闻,更不要捅出什么娄子。不然的话,就算系里想保你们也没办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彩虹的脊背硬了硬,说:“我明白。”
“你还是不要和小季共一间办公室了,避嫌吧。再说你们已经是同事了,差不多天天见面,谈恋爱还非要共一间办公室吗?”
“我……”彩虹张了张嘴,觉得辩解无力,只好说,“那好吧。”
站起来,正要离开,陈锐峰终于补充了一句:“小何,你和小季的事……要和你母亲好好沟通。”
明白了。
从小学开始,李明珠就好给彩虹的老师打电话,问动向,问成绩,反映情况,她坚定的认为要管好孩子一定要团结好管孩子的老师。大学四年,明珠跟彩虹的辅导员混的特熟,研究生期间逢年过节都要给关烨送点心和礼物,母亲对自己了如指掌,彩虹无处可逃,只好做个好学生。
硕士毕业后总算工作了,彩虹心想,这下明珠可找不到管她的老师了吧?得,人家不找老师,找上书记了。
无奈啊无奈!彩虹深吸一口气,脚底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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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回到办公室和季篁一商量,不敢将明珠供出来,彩虹决定交出钥匙,“书记的意思还是爱护我们的,那咱们就低调点吧。”
其实他们在一起也不过是改卷子、聊论文、喝个茶、吃个午饭什么的。大家都不是坐班制,同时出现在系里的时间并不多。无论是季篁的理论教研室还是彩虹现当代教研室,女老师的比例都特别少,大家各忙各的,传不出什么八卦。
一点小小的打击不算什么。他们一起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去了校园的后山,一人拎一瓶矿泉水,沿着行人踩出的野道去山中散步。
时至深秋,枫叶如火,远处一排排仿古建筑的博导楼依稀可辨。碧蓝的飞檐像一群燕子从树影中飞过。爱好风水的人说博导区背山靠水,南面向阳,正是大不可多得的宝地,向来只留给代表F大学实力的最优秀的学者。研究生时彩虹曾去过几次。博导楼虽装修精良,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华丽。走廊的色调很暗,给大山挡住,采光并不好。但楼的后背直通山野,可谓地气十足。
彩虹拍了拍季篁的肩膀,“季篁,看见那几座红楼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
“你努力搬进去,我就有好房子住了。”
“这是什么楼啊你这么向往?”
“博导楼啊!四室两厅,还有个小花园呢。”
“住得了这么大的房子吗?”季篁找块大石头坐下来,不以为意。
“住得了,住得了,越大越好。后面的花园,我种上一颗桂树,再种一排水仙。当中放张桌子,两把藤椅,没事我们就坐在后院乘凉、喝茶,躺下来还可以一起看流星雨……”
季篁正在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何老师,你研究了半天的女权主义,研究来研究去,还是把富贵发迹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难道你研究的东西对你的人生观就没有半点启发吗?”
“没有。就像那个维吉利亚?伍尔芙,一面写充满女权意识的小说,以免毫不羞涩的使用女佣。这叫职业女权主义。也就是说搞这个的人,并不相信这个,我不过是贩卖理念,挣钱养家而已。”
“那你相信的东西和言情小说有什么不同吗?”
彩虹怔了怔,继而哑然。其实她只是开玩笑,季篁却当真了。彩虹心想,我若馨那个还跟你谈恋爱啊。她禁不住又要逗他,“没有不同。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市侩,令你失望?”
“……”季篁不吭声。
“说说看,你信什么?”她眼珠一转,将问题扔了回去。
“我信劳动。我喜欢体力劳动,有段时间很想做个建筑工人。”他的回答很奇怪,“劳动的时候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
阳光透过树影,在他的眼窝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是他的侧面有点像上世纪三十年代黑白片的风格。彩虹一直觉得季篁应当多笑笑,他笑的样子很单纯。可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忧郁的,仿佛藏了很多心事。
一念闪过,她又心疼起他来。
口渴了,她在他的背包里找水,却摸到一个圆圆的瓶子,拿出一看,是那个气喘喷雾剂。
“这东西还要时时带着吗?”她好奇地问,“你的气喘很少发作了吧?”
“有三年多没发了,成年后都很少发作。”
“可你还是天天带着以防万一?”
“我妈让我必须随身带着。”他说,“若是发现我没带,她会非常紧张非常生气。”
“真的?”
彩虹的脑海中浮现出季篁的那张全家福以及照片里那位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女人。他注意到季篁每次提起她,声音都格外柔和,脸上会浮现难得的笑容。母子间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对。小时候我妈妈总担心我会夭折……现在也是那样。每次打电话给她,总不忘记问我随身带备用药没有。”
“那你妈妈打过你没有?”
“从来没有。”
“我妈曾经揍过我一次,印象特深。小时候我特别不听话,是我们那栋有名的淘气鬼,白天找不着影,晚上不肯睡。我爸妈是双职工,就那一点工资,都拼命的干,想图表现,结果回到家累得不行,偏我不肯安静,把他们折腾得够呛我妈曾经请楼下一位奶奶帮着带我,带了三天就罢工了,说我偷偷玩火柴差点把屋子给烧了。我妈气得不行,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这是我第一次挨揍。”
“你真是淘气。”季篁说,“估计把你妈妈给气坏了。”
“你呢?你淘气不?”
印象中,季篁极少谈及家事,他反驳的很快,“我们家有三个儿子能不淘吗?”
“那你妈妈又不打孩子,怎么管?”
“谁说管孩子一定要打?”
“体罚孩子当然不好,不过那个时代的人都太忙,又太穷,没什么好脾气或好东西留给孩子的。”彩虹叹道。
“一代又一代的难处,我们应当尽量理解而不是怀恨在心。”
“我妈可宠我了,她其实脾气挺爆,为了我改了不少。我从没因为这个怪过她。”
忽然间,他们又沉默了。有关家庭和童年的话题难以深入。
“季篁,说说你爸爸,好吗?”彩虹斗胆,“我想多了解了解你。”
“我爸很早去世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叙述一条过时的新闻,“他死于煤矿事故。”
“你……嗯……很伤心吧?”她小心翼翼的说
他没有回答,却忽然说:“我饿啦。”
“你饿了?”彩虹莫名奇妙。
“我们下山吧。”
三个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彩虹一家进入冷战状态,冷战的具体形式是雪藏:在没有谁提到过季篁。这个和彩虹热恋的男人并不存在。正常生活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何大路晨昏颠倒得出车,李明珠朝九晚五得上班。彩虹亦将身心投入到博士入学考试。这种在职考博其实是定向委培,只要英语过关,名额上绝无问题。彩虹原本十拿九稳但因为出题的是号称“催泪弹”的崔东壁,他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三个小时的理论题考的她差点断气,满场子的人都在抓耳挠腮,越急越写不出,只差拿绳子上吊。一出考场,彩虹就对着季篁骂娘,“靠!这崔大仙今年出的题绝对是史上第一难。光审题就去掉一个小时,他还让我结合哈贝马斯,德里达,福柯来谈巴特勒的表演性,问我表演性和表演有什么区别,在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