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瓦的地灯,窗外是漆黑的,天空偶尔有闪亮的焰火,紫色的,流星般点点掠过……
等她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桶圆形容器里,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空气中有种无形的压力,她觉得耳膜有点儿痛,仿佛坐在深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噪子,声音在容器里异样地传播着,嗡嗡作响,有点儿变形,有点儿刺耳。
揉揉眼睛,她发现身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捧着一本书正专心地读着。高高跷起的二郎腿挡住了她的视线。而那人迅速觉察了她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她,是季篁。
她想拿开氧气罩说话,季篁按住了她的手,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请配合治疗,专心吸氧。”
她精神本来不好,那几个字渐渐地变得斗大,她稀里糊涂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容器,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手上吊着点滴,四周无人,床前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窗帘紧闭,可以确定是晚上。
肚子饿得发痛,又有些内急,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还有些力气,便坐了起来。她正低头四处找鞋子,门忽然开了。
她的一只脚已经落在地上,索性赤脚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季篁,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毛巾。看见她,他大步向她走来,拾起一双棉拖鞋递到她的脚边,“醒了?”
她点点头。
“厕所在这边。”他扶住点滴架,俯身检查了一下手上的针头,确定一切都好后便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洗手间。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我自己可以,”她小声说,“谢谢。”
方便完毕,洗了手,他将她送回床,“你还躺着吧。”
“我肚子饿了。”她说。
“这里有粥。”他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瓶,一只塑料碗,一只木勺,给她倒了半碗粥,“你别动,我来弄。”
她有点儿心虚,因为季篁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是他们初遇时的那种扑克脸。而且他看上去又黑又瘦,浓眉之下的眸子在惨白的荧光灯下发着一丝寒气。
粥的味道没话说,令彩虹想起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为省钱他们很少下馆子,可是,只要彩虹哪天跟着别人去了餐馆,吃了一道好菜,回到家和季篁一形容,他准保能在第二天做出一盘一模一样的来。
真饿,她一连喝了两碗。放下碗,季篁绞了一把手巾,帮她擦了擦嘴。
“很晚了吧?”她说,“谢谢你照顾我,快回去吧。”
“现在是半夜。”
“哦。”她笑了笑,“这医院真好,允许家属陪夜。”
顿了顿,觉得“家属”二字用的不妥,冲他尴尬地一笑。
“也不是,”他说:“我妈曾在这里住了很久,我跟住院部的医生护士们都很熟。”
她低头沉默,过了半天才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心脏病?”
“一氧化碳中毒,发现时你已经晕迷了。”
她想起以前妈妈一位同事的女儿,也是煤气中毒,发现得晚,抢救了半天才活过来,大脑却受了损伤,说话含含糊糊,经常头痛而且神经严重衰弱。她不禁紧张了,“一氧化碳中毒?我不会有后遗症吧?”
“医生说是中度的,应该不会。不过也不排除意外情况。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立刻报告医生,让她们及时检查。”
她想了想,说:“奇怪,我根本没用煤气啊,也没洗澡,炉子都没开……难道是管道泄漏?”
“是烤火用的煤炉。”他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用它烤红薯,盖子打开忘记关上。”
这样也能中毒?火焰黄黄的,氧气是完全燃烧的呀。她想不通,可是,立即又发现了新问题,“咦?我的衣服呢?谁帮我换的衣服?”
“你吐得很厉害,我帮你换了,叫人拿去洗了。”
“干吗救我?”她小声说,“让我死掉算了,就当替你妈报仇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眼神中有一丝痛苦。
“对不起。”她赶紧说,“都怪我妈打了那个电话,不然伯母她也不会……”
“我妈不会因为一个陌生电话就轻易放弃生命。如果那么容易放弃,十几年前她就放弃了。”他冷冷地打断她,“她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太爱自己的孩子。”
“总之还是很对不起你。”她喃喃地说。
自从听到季篁母亲自杀的真相,彩虹在盛怒之中冲出家门坐上火车就追到了中碧,连辞职这么大的事儿都是委托关烨办理的。后来为了几道关键手续不得不回城,她也就是径直往中文系走了一遭。火车早上到,她办完事立即走人,三过家门而不入。彩虹觉得,妈妈为个不让季篁和自己恋爱已无所不用其极,行为语言态度次次触及底线,看在多年养育之恩的分上她都忍了。因为她相信上一代人虽然思想固执,观念陈旧,出发点还是为了孩子。只有这一个电话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彻底领教了妈妈的果断与毒辣。
“过几天等你出院了,就去找系主任辞职吧。”季篁站起来,收拾她吃剩的碗勺,“你的生活这样马虎,早晚还会有事发生。”
“我不辞职。”彩虹说,“我喜欢这里。”
他本来已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待多久跟你有关系吗?”彩虹喝下一口水,眼睛瞪得滚圆,“我是煤院的正式员工,既不吃你的又不喝你的,季篁同学,你管我待多久呢?我何彩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到了年纪找个人一嫁,我就扎根在中碧。”
他冷笑,“你是来捣乱的吧,彩虹。”
“是的,季篁,我就在这里跟你死磕。”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将门一关,扬长而去。
彩虹以为季篁不会再来看她了,不料第二天一早,他又来了,还给她带了早饭。
只是他从来不笑,都是板着脸,对她爱理不理,拒绝讨论学术问题。彩虹躺得实在无聊,只得抱着笔记本电脑猛打游戏。若有护士来,季篁就解释说彩虹是学校刚分配来的青年教师,家在外地,身体出了点问题,系里派他负责照料。住院部有食堂,但季篁坚持送所有的中饭和晚饭。一菜一汤,味道绝对大师级,吃完了还有点心,水果和宵夜。这样待遇是彩虹不敢奢望的,所有季篁送来的东西她全吃,既不问也不说,打开饭盒就下勺子,搞得自己像个叫花子,一天就在等这几顿饭。
有时候季篁一整个下午都陪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她想凑过去说两句话,他就显出冷淡的神态。她吓得只好继续打游戏。
有天晚上,点滴里加了一种药,医生告诉她会有点反应,她果然不舒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晚上季篁离开的时候,她就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还是不舒服?”他坐到她身边,问道。
她点点头。
“哪儿不舒服?”
“手冷。”
冰冷的液体从手背输入,半条臂膀都是冷的。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睡吧。”
那一夜,季篁没有走,坐着陪了她一个通宵。第二天醒来,她看见他弯弯曲曲地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个子太长,椅子太小,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她悄悄地想,他一定睡得很难受吧。
一周之后,她出院了。
季篁将她送回家,她看见自己的铁门,大呼小叫,“哎呀!是谁?是谁砸坏了我的门?”
“你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不砸门能把你弄出来吗?”季篁说。
进了屋,她又嚷嚷:“喂!是谁把我的煤炉弄走了?”
“中了一次毒,你还想中第二次?”
她急得直跺脚,“冬天这么冷,我怎么取暖呢?这煤炉是不可替代的好不好?”
“冻冻更健康。”
他把她的包和脸盆放在地上,看了看手表,说:“好好休息,我有事先走一步。”
“好哦。”她乖觉地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顾我。”
她不知道依照当地风俗应当怎么表示谢意,脱掉手套,伸出右手,要和他握手。
看着她的手,他怔了怔,温暖的手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出一道浅浅的白雾。
他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却忽然俯下身,开始用力地吻她。
那正是她期待已久的。身子还有些发软,为了抵挡这来势汹汹的一吻,她紧紧抓住了他的领子,继而舒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他肆虐地,长久地,几乎是占有性地吻着她,强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腰后。
“知不知道,”他在她耳后喃喃地说,“你差点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死掉了!”
“咦……”
“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能原谅自己。”
“咦……”
他又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清,只是无休无止地缠着他,情到高处用力地脱掉了他的衬衣,听任自己的身躯钻进他温暖的怀抱。他用一块毯子包住她,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是和她一起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又要降温了。”他说。
“是啊,天气太冷,不如我们结婚吧。”说罢,一想到这话完全没有逻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一个人……我永远不想见她,”他静静地看着她,“你能接受吗?”
她握了握他的手,“我接受。”
房子里空荡荡的,不知为何,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彩虹嗳了一声,说:“如果我们结婚,这算双职工吧?至少得给咱们分个三室一厅,你说呢?”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小城市的好处太多了!系里把他们当人才,重点培养特殊对待,搞得彩虹刚参加工作胃口就变得挺大,三室一厅,天啊,这是多么高的起点啊。
“我现在住的就是三室一厅。”
“不公平,为什么我的小点?我的合同比你还长呢?”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博士学位?”
“可是,如果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