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名家精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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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外名家精品文集-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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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随你怎样看法,这生死间的隔绝,终究是个无可奈何的事实,死去的不能复活,活着的不能到坟墓的那一边去探望。到绝海里去探险我们得合伙,在大漠里*我们得结伴;我们到世上来做人,归根说,还不只是惴惴地来寻访几个可以共患难的朋友?这人生有时比绝海更凶险,比大漠更荒凉,要不是这点子友予的同情我第一个就不敢向前迈步了。叔和真是我们的一个。他的性情是不可信的温和:“顶好说话的老老”;但他每当论事,却又绝对的不苟同,他的议论,在他起劲时,就比如山壑间雨后的乱泉,石块压不住它,蔓草掩不住它。谁不记得他那永远带伤风的嗓音,他那永远不平衡的肩背,他那怪样的激昂的神情?通伯在他那篇刘叔和里说起当初在海外老老与傅孟真的豪辩,有时竟连“呐呐不多言”的他,也“免不了加入他们的战队”。这三位衣常敝、履无不穿的“大贤”在伦敦东南隅的陋巷,点煤汽油灯的斗室里,真不知道有多少以借光柏拉图与卢骚与斯宾塞的迷力,欺骗他们告空虚的肠胃——至少在这一点他们三位是一致同意的!但通伯却忘了告诉我们他自己每回加入战团时的特别情态,我想我应得替他补白。我方才用乱泉比老老,但我应得说他是一窜野火,焰头是斜着去的;傅孟真,不用说,更是一窜野火,更猖撅,焰头是斜着来的;这一去一来就发生了不得开交的冲突。在他们最不得开交时劈头下去了一剪冷水,两窜野火都吃了惊,暂时翳了回去。那一剪冷水就是通伯;他是出名浇冷水的圣手。啊,那些过去的日子!枕上的梦痕,秋雾里的远山。我此时又想起初渡太平洋与大西洋时的情景了。我与叔和同船到美国,那时还不熟;后来同在纽约一年差不多每天会面的,但最不可忘的是我与他同渡大西洋的日子。那时我正迷上尼采开口就是那一套沾血腥的字句。

    我仿佛跟着查拉图斯脱拉登上了哲理的山峰,高空的清气在我的肺里,杂色的人生横亘在我的眼下。船过必司该海湾的那天,天时骤然起了变化:岩片似的黑云一层层累叠在船的头顶,不露一丝天光,海也整个翻了,这里一座高山,那边一个深谷,上腾的浪尖与下垂的云爪相互的纠拿着;风是从船的侧面来的,夹着铁梗似粗的暴雨,船身左右侧的倾欹着。这时候我与叔和在水发的甲板上往来的走——那里是走,简直是滚,多强烈的震动!霎时间雷电也来了,铁青的云板里飞舞着万道金蛇,涛响与雷声震成了一片喧阗,大西洋险恶的威严在这风暴中尽情地披露了,“人生”,我当时指给叔和说:“有时还不止这凶险,我们有胆量进去吗?”那天的情景益发激动了我们的谈兴,从风起直到风定,从下午直到深夜,我分明记得,我们俩在沉酣的论辩中遗忘了一切。

    今天国内的状况又不是一幅大西洋的天变?我们有胆量进去吗?难得是少数能共患难的旅伴;叔和,你是我们的一个,如何你等不得浪静就与我们永别了?叔和,说他的体气,早就是一个弱者;但如果一个不坚强的体壳可以包容一团坚强的精神,叔和就是一个例。叔和生前没有仇人,他不能有仇人,但他自有他不能容忍的对象:他恨混淆的思想,他恨腌的人事。他不轻易斗争;但等他认定了对敌出手时,他是最后回头的一个。叔和,我今天又走上了风雨中的甲板,我不能不悼惜我侣伴的空位!



………【第五十一章 志摩的风趣】………

    叶公超

    我不忍细想那猛击的震动,那暴烈的毁焰,和那最后的知觉。志摩曾无意中向我说过,他相信雪莱最美的时候,就在他最后知觉的刹那间,这句话想起来多么像志摩的人,他的想像的渺茫,他倾倒中的单纯,他追求理想的兴致,和他谈吐的风趣。风趣是他自己爱用的字眼,它最足使我想起已去的志摩。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平凡,是没有声色的存在,所以他想像雪莱的死,在波涛浪花之中,也别有一种超逸的风趣。志摩不病死,而从烟雾迷里坠落,惨死于冲击之下,毁焰之中,我们当然何等哀拗,但是我都觉得他生平的精神又多么谐和。我不能想像志摩,那生气**的志摩,平淡的病死在床上,如斯蒂芬生说的“diedadulldeath”。那样,我觉得更加惨澹。志摩爱说人家dull,说的时候那副眼睛的闪烁,*两端的曲线,头部稍微的前倾,最能显出那种灵敏和同情的幽默。志摩的诗也许不及他崇拜的雪莱,但是他的幽默却远在雪莱之上。这是他胜过雪莱的一点。雪莱所以始终被他自己的思想和情结所束缚,都是因为他性格中缺少相当的幽默,他脑筋里只认识是非的争斗,和理想与事实的冲突,志摩不但如此,还能领略到人生的趣味,就在这永不能达到理想的追求中。假使人人事事都能和我们的理想一致,谁还能忍受这种凡俗。有了这种观念,人生的兴趣自然就扩大了。记得有一次志摩念一段AldousHuxley的小说给我听,念到thecharmofthestaringvulgarity……,他忍不住笑起来了,连忙接着说:“妙极了!妙极了!”他这样高兴起来我想不是因为这个paradox说得漂亮,乃是因为他自己是爱一切生活的人。他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从未有过绝对的怨恨,甚至无意中都没有表示过一些憎嫉的神气。他那本性的纯真似乎总不容他去追究人家的罪恶。我如今想起他的温柔和他对于朋友那番依恋的神情,才感觉至少在我的友朋中没有第二个志摩了。

    他是难得的一个永不败兴的人。无论作什么事体,他的兴致总比别人来得高些。看起来,他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和痛苦的人,其实他何尝没有领略过一些人生的烦恼;不过他和雪莱一样,尽管一面不满于人生,不满于自己,而目前的存在却依然充溢了**的生气和不败的兴致。组织新月社,《晨报副刊》,筹办新月书店都是他最热心最起劲的事。为团体的事,志摩,他是不辞劳苦的。大家都不愿干的事,总是推到他头上去,而他也独有勇气去接受,去敲上锣鼓再说。最近他编《诗刊》,第一期发表时,他本人还在上海,在给我的一封信里提到:“《诗刊》已出场,我的锣鼓敲得不含糊”。不错,他的锣鼓的确是不含糊。他拉稿子本领和他自己动起笔来的丰饶不差上下。给他凑稿子的人总还觉得他是朋友,不是一位算字数的先生。他生平交游之广和兴趣之博也增加不少他生活的意味。他谈吐的风趣是最使人不能忘掉他的。四年前我在上海桃源村他家里和他谈了个通宵,他从轮盘赌的神秘说到人生的运命,买卖金子的亏赢,贩卖钢版皮口袋和头发网子人的面貌,说到这里窗外布谷的声音又使他想起印度种种的歌鸟,泰戈尔欢喜的花鸟,爱尔兰人叶慈给泰戈尔的一封信,与他只有两面因缘的曼殊斐儿,曼殊斐儿的眼睛,哈代说话的音调,每早光华道上的鸟声,桌上那书皮的颜色,《新月》月刊的封面……。志摩最欢喜看浓厚强烈的颜色,如金赞、马蒂士、俄葛斯特约翰等的油画都是他生平最爱的东西。他散文里最好的地方好像也是得力于颜色的领略,和音节的谐和。

    我总觉得志摩的散文是在他诗之上,他自己却不以为然,他曾说过他的散文多半是草率之作,远不如在诗上所费的功夫。这些都是以后的问题了。志摩虽死,他的诗文仍在,后世可以无憾。但是我们所永久丧失的却是志摩的人,他那种别有的风趣,那种温厚纯真豪爽的性格。

    二十,十一,二十,志摩死后一日



………【第五十二章 志摩日记】………

    徐志摩

    八月九日起日记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与你在一起没有第三人时,我最乐。坐着谈也好,走道也好,上街买东西也好。厂甸我何尝没有去过,但那有今天那样的甜法;爱是甘草,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眉,你真玲珑,你真活泼,你真像一条小龙。

    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朴素是真的高贵。你穿戴齐整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另。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眉,有我独到的领略。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这话确有道理。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爱个性的表现。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我的心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安全的蜜甜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习惯的倾向。在恋中人也得提防小漏缝儿,小缝儿会变大窟窿,那就糟了,我见过两相爱的人因为小事情误斗口,结果只有损失,没有利益。我们家乡俗谚有:“一天相骂十八头,夜夜睡在一横头”,意思说是好夫妻也免不了吵。我可不信,我信合理的生活,动机是爱,知识是南针;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没有一个灵性不是深奥的,要懂得真认识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这工夫愈下愈有味,像山似心的,唯恐进得不深。

    眉,你今天说想到乡间去过活,我听了顶欢喜,可是你得准备吃苦。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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