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榶般过一个凳子在唐小糖身旁坐下,望着院子里的青草发呆。青草上挂满了露珠,映着天边升起的太阳折射出七种颜色,但唐小榶只看见了一种——透明——它足以屏蔽掉周围所有色彩成为唯一的统治者。
“我可能会在今天的睡梦里死掉,”唐小榶突然说,“就像千千万万的人类一样。对,像人类,活着的人。”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吗,砚砚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是什么?”
“那就是我不是一个人,也变不成一个人。为了这个,我看见她去寺庙的佛像前祈祷了上千次。其实,她并不确定是否应该这么做,因为人生太辛苦了,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以她的一己之念把我带入漫长的轮回中。所以,她今天祈求佛陀赐予我人的生命,明日有祈求佛陀忘掉她昨天说的话。你可能不知道,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你不过……是她笔下虚构的角色罢了。”
虽然一直对此有所认识,但当另一个人将这句在她心里盘桓已久的事实如此平淡地说出时,唐小榶仍免不了全身一震:“嗯。”
唐小糖弯下腰看着小兔子,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中只有一片透明的光亮:“可是这并不影响什么不是吗?妈妈一直都是……我想你是清楚的。你读过史铁生的书吗,他似乎说过……”
“有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不是因为他忘了。砚砚也没说过,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忘。”
“对,你不是什么遗憾。你是她为了摆脱因自由意志催生出的无助感而创造的交付对象。”
“嗯,她是她自己的神。”唐小榶笑道,“砚砚,你这个妄想狂。”
“但我希望下辈子能成为一个人!”一阵沉默够唐小榶猛然掷地有声地说,“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一个拥有自由的人,从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理想!至于艰辛与否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你难道会因为她把你带到这个充满堪忍的世界就厌恶她吗?可是,”她突然垂下了耳朵,“我该怎么做呢?是去寺庙烧香祈求吗?”
“也许你可以试试。”唐小糖思考一番后回答,她觉得有事做或许能让唐小榶不那么难过:“这样吧,你还是睡着,我先带你去梦境场景中散散心,同时让小池塘——他今天休假——带你的身子去寺庙。等你们到了你再醒过来忙你的事。”
“嗯。”唐小榶点点头,拉过唐小糖的裤腿跟着她坐电梯上楼。
“我们去一个草地的场景吧。”唐小糖低下头询问:“其实对此我一直感到好奇,为什么草地是绿色的而你是白色的?为什么不能是相反的样子?”
听唐小糖这么一问,唐小榶突然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傍晚,它曾向李砚砚问过相同的问题。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兔子是绿色的而草是白色的。”唐小榶回答道。当年李砚砚也是这么回答它的。
唐小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我一定要去另一个世界看看。可是我该怎么去?要死后才能去吗?”
这个问题和唐小榶之前问的那个怎样在下一世成为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用,只要你每天想着它,你就能看见了。”唐小榶回答道,李砚砚没有教过她这些,但是唐小榶都知道,她从来都是一只会思考的兔子。
“其实,我并不想看见什么绿色的兔子和白色的草,这听上去多像世界末日的前兆啊。”唐小糖说着将小兔子抱出电梯:“我只是觉得自己隐隐向往着什么,或许是红色羊黄色的草,也可能是黑色的羊紫色的草。我不知道,它们常常扭打成一片,我至今仍未获知冠军的姓名。”
就在唐小糖带着唐小榶寻找装有草地的房间时,另一边,唐小塘正抱着睡熟的唐小榶向寺庙赶去。离寺院还有300米的样子他就闻见了香火的味道,今天上香的人似乎格外多。
“就是这儿了!”唐小糖将唐小榶从怀里放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
看上去狭小的房间内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碧绿色,绿色在风中翻滚着,天空中挤满了摇摇欲坠的星星。这是一个明朗的夏季夜晚,一个只应该出现梦里的夜晚。唐小糖和唐小榶一道在草地上漫步,而与此同时唐小塘把唐小榶扛在肩上走进寺庙。出乎他意料的是,大雄宝殿前只有一二个香客,整个庭院内也只有零星几名游客,一个和尚正用扫把把掉落的银杏叶扫成一个“佛”字。整个场景静得出奇,唐小塘想,一面盯着不断窜出火苗的香炉。
唐小糖和做梦的唐小榶并肩在星光下行走,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从四面跳出来几只雪白的兔子,最开始有十几只,后来有一个几百只兔子的队伍加入进来,再后来唐小糖看见地平线上像是有人打翻了棉花糖,她和唐小榶走进一看才发现那里站着上万只兔子。它们并没相互交流,只是安静地来回行走着,就好像闪烁不定的星星,对就是星星,披着银霜的星星!渐渐的,唐小糖发现它们的毛色发生了改变,从兔毛的尖端开始,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闪闪发亮的金黄色,星星的颜色!而唐小糖脚下的草地则不知何时变成了深邃的蓝色,和天空的深蓝连在一块儿。就这样唐小糖迷失在了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星星之间,天与地向一床折叠的棉被将她包裹。她向四周张望寻找一个身着牛仔背带裤的身影,无奈今晚的星星太耀眼,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只能隐约眼见地上兔子变成的星星们,它们的脚下像是被抹上了黄油一般像幽灵般轻飘飘地滑行着,向着深蓝的天空,直到成为银河的一部分。那是它们来的地方,现在它们又回去了,回到这组生命的循环之歌中。
在现实中,唐小塘此刻正抱着唐小榶向殿内走去,在经过香炉的时候,毫无来由地起了一阵大风。唐小塘被吹得几乎无法站立,急忙抓住香炉的一角稳住身子,在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护住肩头的兔子时,唐小榶就被风携卷着落入了香炉。风在突然间停住,唐小塘楞在原地。火焰舔舐着唐小榶的皮毛,她开始泛出金黄。香炉顶上挂着的铁风铃猛得一阵抽动,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唐小塘抬头将目光投进殿内,他似乎眼花了,因为他看见莲花座上的佛像向他眨了眨眼睛。
梦境中,唐小糖在广阔的草原上追着远去的星星狂奔:“小榶棣!小榶棣!”她高声呼喊,耳畔的风卷起她的头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领头的那颗星星在她的呼声下停止滑动,她揉了揉眼睛,待她再睁开时,天空中的星星拼凑成了一张唐小榶的兔子脸,正对着她微笑。
“我觉得他很好,真的!祝你们幸福。”唐小糖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
“嗯。”她郑重地点头,向天边挥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11
有人问我Gloria的结局是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唐小糖、唐小榶、唐小塘和李砚砚都有自己的结局,那么Gloria呢?她去哪儿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
Gloria,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一个被我发觉了不久就否定掉的角色。梦境中转站并不真正需要她,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公务员考试提拔起更优秀、更有魄力的人才,而这么做的后果无非就是略微扰乱一下原本的社会关系网。这些小小的破坏并不足以让一个组织感到恐慌,因为我们毕竟还有自汉代演化而成的组织结构与形态框架在。就好像是在一个活人身上割去一块肉,但保留他的骨头,过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肉沿着骨头长出。格兰诺维特先生或许会对我的说法表示怀疑,是的,连我自己也会怀疑上述说法的合理性。但是,我们的怀疑却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格兰诺维特先生,我们之间的差异是性别导致的。
所以,Gloria并没有什么结局可言,我不知道把她弄去了哪儿。她或许就这样消失了,就像她突兀地出现在这个故事中一样(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领导)。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时是在公共浴室,她冲着我微笑,事后我把我们见面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感想写成两段话,给她发了封电子邮件。我的邮件是这样写的:
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周的澡堂里。大概是9点钟左右,我带起阿富汗的黄沙向那个湿润的密闭空间走去,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不用努力就能获得无意识体验的时段。我发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其劲爆程度足以与今天晨报头条上那则“马蜂蜇死了一棵树”的新闻相媲美。天花板上炸响一阵雷,被触发的火讯警报器几乎要将全部冲澡的人扔到牧羊人的眼皮下,到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的秘密了——我是一个阉人。我的左眼前有张华夫饼,右眼睫毛上垂着长长的孔雀色流苏,日环食的在光辉突然间被遮挡,战斗机划过的白色曲线已然消失,我勇敢朝前方探头,不是每个人的脸都曾因某种神圣的理由被毁容。凭着这张脸,这张不精致的,所幸五官尚属健全的脸,我通过了外星人的测试,在一圈金属盒子中间他们的老板终于伸手环住了我的腰,意料之中的触感,灼热熔融了大厅的钟,跌落在锈水里的分针仍敬业地指着天上。一个厨师从土里冒出来只为跟我打招呼,他的手像一株小麦,他说他会演示给我看,于是原本在空气中漂浮着好奇眼睛们此时纷纷探出头来——那是一个女人,也长着一张五官健全的脸,但未曾体会过酷刑的滋味。在隔壁那片天空住着的姑娘们曾在亲吻她时从她身上看见过她们自己。她们是一群购物强迫症患者每天只居住在深深的衣橱里。偶尔会有一只狮子来访,伴随着它身体的每一次抖动幻象就更进一步。
娘娘,我说,我不要被毁容可是我却忍不住狠心,如果每割一刀您能赏我一千两银子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娘娘,那棵半死不活的枫树,您可以在某个满月的夜晚带着那张直笛乐谱去看望它吗?月亮敲了三下,乌云如箭一样涌上来,枫树在忙着扩展自己的版图,它的根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