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名家随笔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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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名家随笔精选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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箦之辱耳”。——“幸”该说“不幸”,“辱”该说“荣”。

    念上几部诗文集就要这样,自己做几回更是服毒。或者二十岁以下的人不曾受毒气,“救救孩子”!

    “哀生民之多艰”的文学家——这是我对于未来中国所要求的!

    (《新潮》第一卷第四号,1919年4月1日)



………【第二十章 门】………

    叶公超

    我常想,在我们这开化民族的复杂生活中,要举出一件东西来可以代表我们文化的精神的,除了“门”以外,还想得出什么呢?读者不必深想。不是别的,就是我们人人每天都要经过的门——房门、家门、校门、城门,以及其它种种一重一重的门。不但我们奔波劳碌的人脱离不了门,就是轻易不出家门的人,他们在日常思想中,也难免不知不觉的和门发生了关系。人类的历史尽可以说是门户的历史。我们生活中的门,当然不限于我们抬头就看得见的这扇物质的门。我们文字中,思想中,习惯中都无时没有一种门的存在。在旧礼教里,不用说,因门的意义而产生的习俗和思想,处处都是。提起婚姻来,谁不要求门当户对的,才貌双全的;谈论家世的人,当然脱离不了门荫祖德和门第家风的观念;小孩子在私塾里开蒙,总要先拜过老师的门,才算是入学了,同时这位老师呢,当然是无数孔门弟子之一。岂但旧脑筋如此,我们的新脑筋、新思想又何尝不充溢着各种门的观念呢?我们不断的听人说:教育要专门,办事要有门径,进屋子总要敲门才算有新礼貌;官场、商界,以至于党部都得要些门面来做本钱。

    多半的人生活中只看见有物质的门,而想不到这种实质的物体却暗含着什么精神上的意义,他们更想不到在我们每个人的单独生活中,从极单纯到极复杂的生活中,都有一道最后的门。聪明些的人知道这重门是最后的,神秘的,不可侵犯的,所以每次路过门前,至多也就住一下脚,再张望一回,便走过它了。缺乏想像的人,一旦发现了这重深闭的门,哪肯轻易不响的走过去就算了。我想他们少不了一敲再敲,一闯再闯……等到闯了进去,他也就可以不必出来了。看过厨子杀甲鱼的人都该明白这个结局。我不敢再想了,想起来真的令人寒战。我往往夜间从戏园里出来,一路走着,耳朵里仍带着不少的余音,经过一家一家的大门,关闭的都和坟墓一般的严肃,靠街的那间屋里还有灿耀的灯光从楣窗上直射出来,我这时候常爱忖度屋里的人或是鬼在那儿干些什么,尤其是看了《空城计》、《坐楼杀惜》这类戏之后,想像似乎更加来得活动;其实门后的秘密何只这两幕……。人类的好奇心和追求心都是因门的阻碍而产生的,但是人类的经验并不鼓励我们去闯进所有遇着的门。多数自寻短见和态度悲观的人,都是曾经揭穿过,或看穿过种种门中门的罪人。读过《天方夜谭》的人,自然会了解为什么最后一道门不要去开它。譬如金马门里的爱结王子,闯进了末了一道门之后,出来果然就瞎了只右眼。有的读者说,这又何苦呢?同时也有人说,瞎了一只又何妨呢?事实上爱结王子还能出来,回到十个少年那里去,乃是为继续故事起见,在实际生活中呢,多半是没有下文的。

    门,我方才说过,是可以代表我们文化精神的一种设备。我想凡在人与人集居的地方,门的功用不但能隔阂我们,同时也更能连络我们。在这一开一关之间,社会道德已有了稳固的基础。现代社会里最大罪恶的就是没有公私观念的人。这类动物少不了用关键的铁门来对付他们,宽容一分都不妥当。同时在有公私观念人的交际生活中,门是绝对有连络性的。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就是说朋友彼此不要忘记门是可开可关的设备。有门才有交情,因为门是使我们不接不离的媒介;所以人间能*的关系,不论是朋友、兄弟、夫妇,都是一种永有界线有门的联络。美国现代诗翁弗乐士特(RobertFrost),在他一首著名的诗里的末行说:“……Coodfencesmakegoodneigbours。”我想把它改作“Gooddoorsmakegoodfriends”似乎更加恰切。

    城市里的人家昼夜无不闭门的,乡间农家的门至少白天都是开着的。这不是城市与乡间的根本差别吗?城市里的人不由自主的藏在千门万户后面,乡下人物质上只有一重门的享受;这重门除了夜间掩闭一下,几乎等于没有门。城里的人偶到乡间去游玩,走过农家的门口,看见两扇门都大开着,反倒不敢一直望进去,好像无故去掏人家的荷包似的,不免觉得有些难以为情。这是因为城里的人多惯于闭门的生活,到了乡间虽然脱离了物质的门,他们的习惯和思想中仍然是有一重一重的门在那里。乡下人进城去,自然更加觉得离奇了:望目一望,无处不是关紧了的门,门上多半还按着有闪亮的门环和洋锁。这种神秘的景况,当然会引起他的好奇心;结果,又和爱结王子一样,他也一重一重的闯开来观光一下,直到闯进了最后一道,果然右眼也瞎了。

    (原载1932年4月21日《清华周刊》第37卷第6期)



………【第二十一章 寻常茶话】………

    汪曾祺

    我对茶实在是个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换三次叶子。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是毫不讲究。对茶叶不挑剔。青茶、绿茶、花茶、红茶、沱茶、乌龙茶,但有便喝。茶叶多是别人送的,喝完了一筒,再开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论什么茶,总得是好一点的。太次的茶叶,便只好留着煮茶叶蛋。《北京人》里的江泰认为喝茶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为还有一种功能,是:提神。《陶庵梦忆》记闵老子茶,说得神乎其神。我则有点像董日铸,以为“浓、热、满三字尽茶理”。我不喜欢喝太烫的茶,沏茶也不爱满杯。我的家乡论为客人斟茶斟酒:“酒要满,茶要浅”,茶斟得太满是对客人不敬,甚至是骂人。于是就只剩下一个字:浓。我喝茶是喝得很酽的。曾在机关开会,有女同志尝了我的一口茶,说是“跟药一样”。

    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我的祖父不知怎么忽然高了兴,要教我读书。“穿堂”的右侧有两间空屋。里间是佛堂,挂了一幅丁云鹏画的佛像,佛的袈裟是朱红的。佛像下,是一尊乌斯藏铜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来烧一炷香。外间本是个贮藏室,房梁上挂着干菜,干的粽叶,靠墙有一坛“臭卤”,面筋、百叶、笋头、苋菜秸都放在里面臭。临窗设一方桌,便是我的书桌。祖父每天早晨来讲《论语》一章,剩下的时间由我自己写大小字各一张。大字写《圭峰碑》,小字写《闲邪公家传》,都是祖父从他的藏帖里拿来给我的。隔日作文一篇,还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种叫做“义”的文体,只是解释《论语》的内容。题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题是“孟子反不伐义”。

    祖父生活俭省,喝茶却颇考究。他是喝龙井的,泡在一个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兴砂壶里,用一个细瓷小杯倒出来喝。他喝茶喝得很酽,一次要放多半壶茶叶。喝得很慢,喝一口,还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义”;有时会另拿一个杯子,让我喝一杯他的茶。真香。从此我知道龙井好喝,我的喝茶浓酽,跟小时候的薰陶也有点关系。

    后来我到了外面,有时喝到龙井茶,会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

    我的家乡有“喝早茶”的习惯,或者叫做“上茶馆”。上茶馆其实是吃点心,包子、蒸饺、烧麦、千层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点心未端来之前,先上一碗干丝。我门那里原先没有煮干丝,只有烫干丝。干丝在一个敞口的碗里堆成塔状,临吃,堂馆把装在一个茶杯里的佐料——酱油、醋、麻油浇入。喝热茶、吃干丝,一绝!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几乎天天泡茶馆。“泡茶馆”是西南联大学生特有的说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馆”,“坐”,本有消磨时间的意思,“泡”则更胜一筹。这是从北京带过去的一个字,“泡”者,长时间地沉溺其中也,与“穷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语源。联大学生在茶馆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干什么的都有。聊天、看书、写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馆里读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称泡茶馆的冠军。此人姓陆,是一怪人。他曾经徒步旅行了半个中国,读书甚多,而无所著述,不爱说话。他简直是“长”在茶馆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独自坐着看书。他连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馆里,一起来就到茶馆里洗脸刷牙。听说他后来流落在四川,穷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馆里卖的都是青茶,茶叶不分等次,泡在盖碗里。文林街后来开了一家“摩登”茶馆,用玻璃杯卖绿茶、红茶——滇红、滇绿。滇绿色如生青豆,滇红色似‘中国红”葡萄酒,茶味都很厚。滇红尤其经泡,三开之后,还有茶色。我觉得滇红比祁(门)红。英(德)红都好,这也许是我的偏见。当然比斯里兰卡的“利普顿”要差一些——有人喝不来“利普顿”,说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恶,不能勉强。

    我在昆明喝过烤茶。把茶叶放在粗陶的烤茶罐里,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倾入滚水,茶香扑人。几年前在大理街头看到有烤茶罐卖,犹豫一下,没有买。买了,放在煤气灶上烤,也不会有那样的味道。

    1946年冬,开明书店在绿杨屯阝请客。饭后,我们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几个人围着浅黄色的老式圆桌,看陈蕴珍(萧珊)“表演”: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这茶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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