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爷子,是你的伯父?”
“不,他是我大爷爷。”闵蕙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哀,“受我大爷爷恩惠的两人,就是纪家兄弟的爷爷和奶奶。”
丝娆顿时明了一切,接着闵蕙的话道:“老爷为了报答你们家的恩惠,就找到你,要自己儿子娶你,还欠下的恩情?”闵蕙哼一声,顿了一会才说:“可不就这样!有些地方,我与你是颇像的……”
“难道你也不情愿嫁进来的?”丝娆万万没想,平时冷漠到极点的闵蕙会有这么一段心事。一下子,她觉得与闵蕙的距离拉进不少,闵蕙不再是那么难以接近。
“我没有选择。那时候,我不争气的爸爸要把我卖到舞厅,老爷恰好找到了我,我便答应了。嫁进来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闵蕙的话说得很是轻松,丝娆却听出了一股无奈。难怪闵蕙性子这么别扭,想来她从小是吃了很多苦,相比之下,她的境遇是好多了。
“说了一些埋藏很久的事,你或者嫌烦了。我还从没有这么多话的时候。”闵蕙深深看了一眼丝娆,“我知道你不太相信算卦,可你仔细听好了,无论你信与不信,以后你有什么难事,都可以来找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
丝娆感激地对闵蕙笑笑,这时她才算是有些了解闵蕙,她极其冷淡的外表,或者只是为了掩藏她的内心,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面具。
“我会记得。”
闵蕙又再深深看了一眼丝娆,然后轻轻叹气:“我算是看透了,而你……”闵蕙话没有说完,也没和丝娆道别,竟起身走了。丝娆看着她纤细的影子,被春日的阳光拉得老长,微微有些感叹。闵蕙,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她习惯站在一旁,悄悄看世间百态,或冷嘲,或热讽。她看似无情,却还最是有情。
丝娆一下午都呆呆地想着闵蕙,越觉得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有时候她冷冷似嘲讽一般的话,竟都是话中有话,似乎一直在提醒着她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丝娆一直想着心事,连沧阑回来都不曾现,而沧阑看起来也有些魂不守舍,竟不招呼丝娆,径自就躲进书房。
才进书房,沧阑的步子就略略有些踉跄,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椅子上
………【第十四回(下)】………
中午时分,码头要来一批洋货,因为货物贵重,纪老爷子特意嘱咐过他,要亲自去查看点货,沧阑便准时去了。
码头永远是个嘈杂的地方,流着臭汗的码头工人扛着货物穿行;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进港汽笛一声长鸣,离港也一声长鸣;海风带着微微的腥寒扑面而来,衬得明媚阳光下的春日竟多出几分料峭。
几个工人聚集在码头一角,说笑着用馒头咸菜充当午饭,沧阑走过去,客气地问:“请问,英国来的货船到了吗?”工人们一抬头,见沧阑衣冠楚楚,心里就没了好感,但又见他问话客气,其中一个才懒洋洋地回答:“没到,到了我们能这么闲,坐在这里吃饭?”
“跟他说什么,这种人专门压榨我们的血汗,没什么好说的!”
沧阑脸色微红,他从未见过这等仗势,虽说曾远渡英国,但所接触的也都是非常绅士的英国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不远处,一个壮硕的中年人听见了工人们的话,匆匆跑来,指着众人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赤佬,每天干活就知道偷懒!知道这位少爷是谁吗?他是纪家的三少爷!”工人们顿时不作声,脸上却有鄙夷之色,早听说这纪家三少爷从不管纪家的生意,不想今天竟到码头来了。
中年人叫周仁,年轻的时候原是昌西路上的小混混,后被纪老爷子看上,就一直跟着老爷子,如今老爷子退休,他便被安排到码头管理工人,做了工头子。周仁经常呵斥叫骂工人,原意是想工人更勤快些,多为纪家做点事,好报答纪老爷子对他的恩情。他是个忠直人,又没念过书,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会招来工人的反感,工人们背着都叫他周不仁。
“三少爷,你怎么到码头来了?这里人多嘈杂,海风又大,您身子娇贵,当心着凉。”周仁热心地说。沧阑道:“周叔,你别顾我,英国来的货船如果到了,就赶紧叫人搬货。”周仁被沧阑叫得心里一甜,他与沧阑只是匆匆见过一次,不料沧阑竟记住了他,还呼他为叔。“三少爷,您太客气了,我这就去看货船来了没有。”周仁说完就匆匆而去,被周仁训斥的一群工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纷纷出不屑的嘘声,其中一个年轻人更是出言嘲讽:“三少爷又怎样,还不是混蛋一个!”大家听了这话,都轰笑起来。
沧阑离年轻人不远,那人的话音也没刻意压低,他听了这话,不禁向说话的年轻人看去。年轻人有张深褐色的娃娃脸,看上去很稚气,偏他的神情又很老成,乍看之下十分不协调。他的身体略显单薄,不像是在码头扛货的工人。年轻人的眼光迎向沧阑打量的目光,一股凌厉的气势直射向他,仿佛和沧阑有深仇大恨。
海边传来汽笛的轰鸣,接着是周仁中气十足的喊叫:“货船来了,你们几个赶紧过来!”年轻人似乎没有听到周仁的叫喊,还一直盯着沧阑看,旁边的工人用手肘靠靠他:“君宝培,别看了,再看你也变不成他,干活去吧,省得周不仁又大吼大叫!”宝培不答话,又狠狠瞪视了沧阑一眼,才跟着工友向货船走去。
沧阑很奇怪,一个陌生人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但他却想不出有和宝培见过,只依稀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时,周仁又过来,对沧阑道:“三少爷,搬货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您要是要点货,到那边坐着等。”
周仁的手指向货船靠停的地方,那里有张椅子。沧阑想,那肯定是周仁平时坐的,忙道:“周叔,你不必为我考虑,像平时一样就好,我还想四处看看。”沧阑谦诚的态度,迎得了周仁的好感,即便是对他有大恩的纪老爷子,也不曾对他如此客气,更不用说大少爷和二少爷。沧堇与沧彦多少都有些傲气,出身富豪之家的公子哥,一惯是看不起穷人的,周仁也早领教过了沧堇沧彦的脾气。
周仁自去了,站在椅子边,也不坐下,吆喝着工人动作小心点、麻利点。沧阑走到码头边,席地而坐。在海风的吹拂下,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在这里,他总会想起秀君。当年秀君带着他到黄浦江边看大轮船的情景,一再闪现,那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再来,便是他新婚之后,夜夜独坐在江边,追忆往事,那时,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最后,便是他在江边与秀君作别,决心做个好丈夫,那时,是恩情从此两茫茫。
往日的情景一再出现,沧阑就觉惨然,喉头也堵起来,泪水也终于破眶而出。
宝培扛着一个大箱子,刚上码头脚就滑了一下,原本沉稳的步子突然变得虚浮起来,竟直直朝沧阑的方向退去。“三少爷,小心啊!”周仁大声叫喊,提醒出神的沧阑。沧阑被周仁从回忆里惊醒,一转头就见君宝培肩上的箱子滑落,向他砸下。
沧阑大惊,急忙向旁挪开,却还是闪避不及,被箱子重重砸在右肩,摔进黄浦江中。
周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喝呼工人放下箱子,跳到江中救沧阑。工人们也不敢怠慢,这毕竟关乎人命的事,纷纷下江。宝培呆呆地站在江边,一动不动,像是吓呆了。周仁走到宝培身边,甩手就给他两记耳光,怒声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赤佬,要是三少爷有什么事情,你十条命也赔不起!”周仁下手极重,宝培却被打得笑起来,看得周仁心底凉飕飕的。
过了好大一会,沧阑才被工人们救起。沧阑原是会水的,只因事出突然,掉到江里喝了不少水,白净的脸转成灰白的颜色。周仁见沧阑没什么大碍,就走过去:“三少爷,您看要怎么处置君宝培?”
沧阑摇头,从胸腔呛出一口水,才缓缓说:“他也不是有意的,这事就算了,让他还在码头上工,你叫他仔细些,今天要撞到别人,也许就送他去巡捕房了。”周仁顿时愣住,他从未见过如此宽容的富豪之人。周围的工人也愣了,原以为宝培即使不被送押巡捕房,也会被开除,却不想他会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时间,工人们对沧阑都了一丝好感。
“那箱货砸坏了,君宝培要不要赔偿损失?”周仁好半天才找回思绪。
“算了,你报上去,就说是我砸坏的。”沧阑有些喘气,“那么贵的货物,谅来他也赔不起。”沧阑的这话,引起一阵喧哗,有几个工人竟鼓起掌来。
宝培冲到沧阑身边,神情激动地大叫:“用不着你假好心,我君宝培做出的事情,就会负责,我不受你恩情!”沧阑蹙眉,习惯地想扶眼镜,却现眼镜早丢了,宝培的样子看着不甚清楚,他心中莫由来升起强烈的熟悉感。
在沧阑的坚持下,周仁终于答应瞒下这事,宝培也在工友的劝解下,不再做声,又再去搬货,沧阑也开始忙着清查货物,丝毫没有要回家休息的意思。直到清点完毕,沧阑才与周仁打了招呼,离开码头。
一路上,沧阑都一直想着宝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他强烈的熟悉感。坐到书房中以后,沧阑更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惊肉跳。
浓重的夜色笼罩大地,夕阳最后的一丝光也被吞没,沧阑闭眼,竟不忍再看。随后,他长长叹气。忽然,沧阑觉得喉头一阵痒,一连串咳嗽冲口而出
………【第十五回(上)】………
第十五回
病中惊梦两行断肠泪
花间戏蝶满室馥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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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阑急促的咳嗽惊动了丝娆,她立即寻声冲进书房,就见沧阑脸色通红,十分痛苦地喘气。“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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