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后面高声叫着我，我不想再听，匆匆跑开，闪进电梯直达地下。
通讯器被我转接到了塞壬的频道，莱斯利·阿弗雷德冰冷的话源源不断地传进我耳中。
“你看了小沙克尔留下来的星象图吧？嘿嘿……艾伦，你在看到那张星象图时，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印象吧？那是存留你基因里的久远记忆……你父母都是复制死囚基因的克//隆人，即使基因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复制传递，但是这些记忆是不会消失的。我在接受你父亲的邀请而帮助他们生育出你时，刻意把这种埋藏于基因深处的记忆暗示强化了……只要你接触到真相的一角，就能够翻出全部来。感谢我吧，艾伦。”
通讯器里是一阵令我担忧的沉默。
在我穿过一扇又一扇拦截入侵者的钛合金制门时，艾伦不知沉默了多久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克//隆人？”
我加快了脚步。
阿弗雷德的冷笑声传来：“是的，克//隆人。艾伦，这个星球并不是真正的地球，而是一所名为Melans的巨大炼狱。地球联邦在四百年前就废除了死刑，并把它用来当做死囚的流放之地。为了防止人道主义问题的出现，他们剥夺了死囚的生育能力，并将死囚囚禁于监狱之中，等他们死去后，以政府免费给公民将来的‘新生儿’进行基因优化筛选而复制他们的基因，成为克//隆人再度存活于这个地方。所以在Melans，不是死囚，就是克//隆人。”
“死囚……克//隆人……”
“是的，当年地球联邦执行Melans计划，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特意使用卫星撞击这颗星球，造成一定的公转偏差，使这个星球绕着一颗类太阳恒星以扁平的椭圆形而公转。这样，在这颗星球最接近恒星时，气温将会高达两百多度，到处都是二氧化碳和闪电雷鸣，人类无法生存。这就是末日。”
“末日到来时，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都会被作为实验体而进行数据采集，以便那些科学疯子们好进行末日研究。”阿弗雷德冷笑两声，继续说道。“我们所看见的蓝天和星空，都是从真正的地球那边投影过来的，航天局则是用来定时安排人员检查的部门。联邦政府也真是可笑，明明不信任人工智能，却在大部分时间用它来掌控所有机构，嘿嘿……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迈克尔的那张星空图和我们脚下所踩着的地方一样，是这颗星球上真正的星空景象。你计算出来了吧？这个星球的运行轨道。最多不出五年，这里就会成为人间炼狱。”
“……”
“怎么，太过惊讶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了？”阿弗雷德语带嘲讽，“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子，这扇门后面是地狱。”
达库斯已经带着一批人悄悄潜了过来，见我站立在最后一道门前，他看向我，对我打了个手势。
我点点头。
我听见艾伦在通讯器那头深深吸了一口。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我？”我听见阿弗雷德疯狂的大笑声，“我是新流放到这里的死囚，但是我活下来了！我不是克//隆人！地球的基因技术已经达到这里望尘莫及的水平，我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二十年前，当我被流放到这里时，我成功地瞒过了人工智能，被它当做精神失常关入了疗养院。而之后，我成功接触到了你的父亲，希瑞尔·维德森，并取得了他的信任。”
“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什么要接触你的父亲，毕竟当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艾伦，你的父亲是一位伟大人物的克//隆人，他曾经一手几乎将地球联邦颠覆，所以我看中了他，我本来想和他联手推翻地球联邦的。那群家伙完全不会懂被牲畜似的圈养在一个地方会带来多大的反抗力！”
“但是我失败了！我被维德森摆了一道！他早就不是那个疯狂的白色死神了，他变成了一个懦夫！我答应你父母，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孩子，所以你——在我浪费掉他们无数的干细胞后——你出生了。你是Melans唯一的一个新生命，也是唯一一个经由地球真正基因优化技术的孩子。我以这个为筹码和你父亲合作，没想到你父亲从一开始就只想要你活下去。哈，他成功揣测对了地球联邦的尿性，这几年他一直着手于个人终端的研发，终于在一年前成功把你的存在披露于世。”
听到这里，我知道再也不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了，所以我对达库斯打了一个手势，退到了一边。
门应声打开，达库斯手持激光枪，带领着一队人马冲了进去。
“莱斯利·阿弗雷德！举起双手！我现在以泄露联邦政府机密为由将你逮捕，有任何异动，当场格杀！”
“哦？你们在门外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冲进来了？来不及了，我已经开启了星际通信。”阿弗雷德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我已经是死囚了，安全处，不怕你们再来一枪。”
“阿弗雷德，联邦已经给了你一次新生命！”
“新生命？在这个炼狱里？”阿弗雷德诡异得拉长了声音。
不好！
我连忙高声提醒。“达库斯，保护艾伦！”
“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新生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阿弗雷德爆发出一阵大吼，紧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交战声。我不顾米勒在通讯器里的阻止冲了进去，冒着无数交错的炙热光线把呆坐在地的艾伦扑倒，数道耀目的光芒从我头皮上方擦过，高温的接近差点把我的皮肤灼伤。
“萨拉？”
艾伦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眼渐渐恢复了清明，在下一秒他用力推开我。“走开！”
下一秒，他就被无数道光线困住了。
“没事！”我站起来，大声说道。“达库斯，带着你的人退出去！”
“海拉小姐……”
“按照我说的做！马上！”
我紧紧地盯着达库斯。
达库斯僵了几秒，最终垂下手，立正敬礼。“是！”他一挥手，就有人抬了阿弗雷德的尸体出去，安全处的人也陆陆续续地退出，只留下我和艾伦两个人在这个黑暗无际的地下空间。
所有人都出去后，我反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定了定神，我往艾伦的方向走了两步。
艾伦往旁边一动。
我停住了脚步，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艾伦？”
艾伦抱成一团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下不断变幻着的星空。
我扯出一个苦笑：“艾伦……”
“然后呢？”他忽然说道，抬起头看我，碧绿眼眸如同一滩死水，没有半点波澜。“爸爸把我的事公布了，然后呢？”
“然后……”我的喉咙仿佛被激光灼烧过一样，异常艰难地开口。“因为你是死囚的孩子，所以……你应该获得相应的人权。但是……你的父母不是真正的死囚，而是克//隆人，克//隆人在地球联邦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所以……联邦政府为了要不要给你相应人权的事，整整吵了三个月。”
“然后呢。”他波澜不惊地继续问我。
“然后……政府和民间达成了协议，派几个人过来，待在……你的身边，以此……判断你是否可以获得人权，取得到真正的地球居住的权利。”
“是吗。”他缓缓眨眼，“你就是其中之一吧，海拉小姐。”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是的，我是其中之一，艾伦……我的真名也是萨拉·威尔逊，你不用这么称呼我。”
他没有理会我的要求，而是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问我：“那我通过你们的审核了吗？”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直流。
“是的……你通过了……”
本该是高兴的事才对，为什么我这么悲伤呢？
到底……为什么呢？
“是吗……”艾伦用一种几近解脱的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通过了啊……”
“……嗯。”
“可是……我不想跟你们走，怎么办？”他用一种孩子气的声音说着，“我要继续留在这里，即使这里不久即将成为炼狱，但我还是想要留下来……怎么办？”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他。
他闭上眼笑了，黑暗中，一线晶莹划过他的脸颊。“因为——即使是虚假的时空，是被圈养的人生，但是记忆是真实的。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他们带给我的欢笑和泪水，都是真实的，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失去了这些，我就不再是我了，不再是艾伦·维德森。”
“所以……”我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但我还是抱有着一线不切实际的期望，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
“所以我不会跟你们走。”他站了起来，眼眸熠熠生辉，坚定得如同万千星辉，恶狠狠地说道。“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也不会去你们那个狗娘养的地球联邦！”
“艾伦！”
“你走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作秀也好，真情流露也好……对我都不重要了。如果你们真的要给我人权，就让我继续生活在这里吧，然后……随着Melans，一起走向既定的死亡。”
“你不要这样！艾伦——”
“已经够了！”他粗暴地打断了我说的话，“我不知道你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说，但是已经够了。我不会再改变主意，海拉小姐，请你让我再多看看我所生活的星空吧，一分钟也好。我起码要得到一瞬间的真实。”
他带着颤音说完了这些话，就沉默地背对着我，不再开口了。
我泪水肆意，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艾伦只是气话，努力平复着心情。但还是忍受不住，上前冲他愤怒地大喊：“艾伦·维德森！你不要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告诉你，为什么Melans这样的悲剧会出现，那是因为整个联邦已经生病了！腐朽了！它视人权和生命如蝼蚁，它根本不在乎为了一个研究项目需要死多少人，也不在乎为了一个殖民星球要赔上多少家庭！如果不再进行变革，它即将崩塌！”
“该要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