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便冷笑,面上神情半恼半怨:“老爷是说给你们听,哪是说给我?”
婆子便再不敢言语一声儿,期期艾艾让开了身子。
黛玉便寒着脸踏进了门内。婆子想了想便将门轻轻拢住,一回身儿却看到和自己共同看园子的另一个同伴儿向着自己攒眉偷乐,便赌气道:“张嫂,你别乐,姑娘自然是主子,可谁知她能在府中呆几天,过后还不是云姨娘当家?”
那张嫂便笑得更欢:“你就是死脑筋,为何不活络些,那云姨娘再怎样也得听姑娘的,等她问起来你将事儿往姑娘身上一推便算完,她能怎么着你!”
正说着,忽见远处又走来几个身影。张嫂便将话停住,一脸好奇的向来人瞧去。
走到跟前方看清,来人是文管家陪侍着三个贵公子样的少年。
文管家跃众上前:“将门儿打开,荣大人要进园去查证一件事儿!”
婆子此次学了乖,忙不迭上前打开:“管家您可小心着些,园子里的雪那叫一个厚,不小心就会跌一跤。”
文管家不理她,堆起笑脸向后面几个道:“大人只管进去,我去向老爷复命。”
那三人便点点头进入园中。文管家也自转身去了。
婆子愣了愣便向张嫂道:“坏了,园中人本就少,方才姑娘进去,若是让这几位爷碰到,算不算失了体统呢?”
张嫂便也犹豫一下:“操那么多心干啥,我们不过就是看园子的!”园门儿,就又在吱吱哑哑的响声中被二人合上……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藏春园中,梅花千姿百态,一树树一朵朵开得热闹。偶有风吹过,伴着袭人的芳香便有积雪吹落。
黛玉盈盈行在园中,穿树拂枝迤逦向西而行:自己从小爱梅,爱它的孤标傲洁,爱它的超凡脱俗,爱它那雪中透出丝丝的清丽,爱它默默的在冷风中欺雪傲霜的美姿。
透过花丛,嗅着花香,贪看眼前景致,不觉又想起临离京前宝玉含情脉脉的双目:“妹妹,可要快些着回来,我们还要做梅花诗,离了你可又有什么趣儿……”
思起前情,黛玉的脸便有一丝丝红,那沁人心脾幽雅的梅韵之香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晕开,不经意地浸润自己的心,只是——
自己已经决定留在父亲身边了,那么宝哥哥:以玉相称的你,是否会无视那耀眼的金而留恋我这草木之人呢?
没有答案。黛玉对这份矇矇眬眬的情实在没有把握。
而且,对宝玉这个人黛玉也拿不准:每个美丽的女子在他的眸中都是水一般清灵,自己,就算是比较特殊的那一个,可这份特殊又能保持到几时呢?
神思恍惚间忽听身后脚步响起,黛玉便下意识回眸:茫茫雪地间,那被寒梅掩映的身影如此熟悉。
贾敏之敏(一)
“邹姨娘?”看清来人,黛玉眼眸漾出湛湛如水波的光华:“竟是你?”
“何必这么惊讶?”梅树间走出一身红衣的邹氏,她的衣衫颜色像极了枝头新绽的清梅,只是比梅更分外灼目些:“难道姑娘特特到此处,不是来寻我?”
黛玉一时被问住:女儿家的心事就这样被道破,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想问什么,姑娘只管开口。”邹姨娘缓缓走至黛玉面前,盯了黛玉片刻又将目光掠向黛玉身后:“还有那几位爷,也请一并出来吧。”
没料到身后尚有其他人,惊愕间黛玉仓促回头——距自己几步外的两条小径交叉处,三个少年悄无声息的静站在雪地中。
“钦差大人!?”黛玉低低呼了一声。接着暗思:真是阴魂不散啊。
“大人如何会到这园子中来?”黛玉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话却充满嘲讽:“难道真以为我姐姐藏在此间?”
“并不是,那林瑾瑶已被……”,下意识裘良接话,说了一半却瞥到水溶明星般的双眸正看着自己,便又将话停住。
对方三人所站位置恰在一棵老梅前,荣公子一身赛雪欺霜的白色轻裘和天地几乎融成一色,精致的眉目反将那梅色趁得有些失色。
闻言黛玉心头猛的一阵狂跳,梦中的情形如在眼前,便没有细看裘良的神色:“大人已将姐姐‘捉拿归案’了?”
“没有……”,此次开口的是水溶。出人意料外那荣钦差没有了以往的盛气凌人,眸子绽出一种别有深意的复杂光芒,话语也似低了几分:“林瑾瑶……,我大约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是来找林大人的这位如夫人的。”
如夫人?黛玉闻听看一眼邹氏垂下眼睑:她不过是一个收房的姬妾之流,应该谈不上什么‘夫人’吧!
可想虽想,黛玉却不会纠正他话语间故犯的错误。
裘良站在水溶身旁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一个隐瞒真实身份的年轻王爷和一个清丽出尘的少女在吸取了天地精华的梅林间似有意无意的对峙着,让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到定会觉得十分希奇吧?
“好年轻的一位钦差!”邹姨娘一旁打破了这份尴尬:“在我求人将那密信送往督查院时就在等这一天了。”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黛玉猛的抬起头满面惊疑:“姨娘,你在说些什么?什么信?”
水溶却长吁一口气:“这就好,如夫人真是快言快语。”
“姑娘,你也一起听听吧。”邹姨娘笑了一下:“你一直是琅儿真心喜欢的姐姐,也是太太闭目前最挂虑的人,这件事瞒着你太不应该了。”
黛玉听的如云里雾里,话紧跟上去:“姨娘?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邹姨娘依旧笑着:“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诸位随我来。”
黛玉看看众人:“在这里说有什么不好?”
“如果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对姑娘不好。再说外面天寒地冻的,诸位那么娇贵的身子被冻坏不就糟了?”邹姨娘斜睨黛玉一眼:“姑娘不是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吗?我今天会将一切都说出来。”
黛玉依旧犹豫。水溶缓缓开口:“如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林姑娘不想听何必勉强,我今日虽不想听什么故事,但既和那封密信有关系,却是非听不可!”
黛玉装作没有听到他的奚落:“就请姨娘前面带路。”说完随在邹姨娘后面抢先走了。身后水溶轻轻皱眉。
裘良默默看他一眼,一行人便穿过小径往东而去。很快来到一间虽清冷但摆设整齐的小耳房内。
“我本是姑娘二舅母的陪房丫头,姑娘想必早知道了?”邹姨娘看众人依次坐下,方笑着开口。
黛玉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邹姨娘,并用眸光让她说下去。水溶等人面上均露出讶然神色。
“我以为我会在贾府一直这么呆着,日后指一名小子配了婚,然后一辈子服侍二太太,”邹姨娘目光变的如一泓秋水:“谁知一场变故却让我的一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姑娘的母亲本是才名满京城的奇女子,那相貌更出落的如九天仙女般,”邹姨娘看着黛玉:“姑娘的相貌和夫人有七分像,夫人更娇贵些,姑娘更飘逸些,由此可知当年未出嫁时有多少达官贵人钦慕于她了。”
说至此邹氏微微一笑:“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纵如此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二太太不知为何和夫人有些不对眼,我想是打夫人那次拒绝王氏一门的婚事开始的吧。”
黛玉不语,静静的听邹氏说下去,而水溶三人也不语,他们也许是抱着姑且一听的心情。
“出面儿拒婚的当然不会是姑娘的母亲,这些事通常由贾老太君来出头,”邹氏轻轻靠在身后的案几上:“其实老太太不只拒绝了王家,连那史家——,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一门了,也被老太太拒了婚。”
邹氏继续道:“可谁都知道这俱是姑娘母亲敏姑娘的主意。她看着千娇万贵,诸事不理的样子,可心思却如那天空的浮云,轻灵而极易变幻,无人能猜得透。”
邹氏的目光变得恍惚:“大家都在猜,到底哪家的王孙公子能有幸得了敏姑娘去……”
“那年大约就是这个时节,也飘着雪,梅花也这样开着……”。屋外寒气逼人,屋内的人都随着邹姨娘的悠悠话语回到了贾敏昔日做女儿的时节。
十五年前接近新年之时,荣国府接到一条圣命:半个月后送贾氏女儿入宫侍读于安平公主。
已过了花甲之年的贾母听了儿子贾赦、贾政的跪禀,凝起两道略显稀疏的寿眉:“不知你们怎么想,我是不同意,敏儿进宫,名义上是侍读,只怕充盈后宫才是圣上的本意。虽说入主宫庭、陪王伴驾能够光宗耀祖,但敏儿的身子实在受不了,这不一个冬天还没过完,眼看着她的病益发重了,你们做兄长的怎么说?”
长子贾赦闻言回道:“母亲的话固是有理,然内苑指名道姓要妹妹入宫,即使我们万般不愿,做臣子的又如何敢抗旨不尊?”言毕便以目向跪在左侧的二弟贾政频频递着眼色。
贾政才待开言,眼角余光已瞥到母亲一向慈蔼的脸色有了变化。怕母亲气坏身子,贾政临时改变了已在嘴边的话:“母亲和儿子想到一块儿去了,虽说大哥的话亦有道理,但做为兄长儿子更担心妹妹的身体。儿子愚钝,一切愿听母亲吩咐!”
闻言贾母神色略略缓和:“我也知你们怕违了圣命不好交旨,然先皇选择的新君听说是最体恤臣下的。咱们还是想法子奏知圣上方好。”说至此轻轻摆手:“我的想法我已告诉了你们哥俩,该怎么做你们兄弟拿主意吧,反正离了敏儿我也不能活了。”
贾赦、贾政无法,只得辞了母亲出来。众下人站在屋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邢、王二夫人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贾母看她们一眼:“你们也去吧,让我在这里细想想,”邢、王二人忙跟着退了出来。
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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