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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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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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看见家里有客人在座,钱公子都会主动上前行礼打招呼呢。如今的公子哥儿,能够被调教得如此知书达理,他那位身为北平高法院长的家父大人,不但不会丢脸,指不定心里多喜欢了……

凡此种种,事无巨细的,孙隆龙都快被紫姨那反常的唠唠叨叨,哄到梦乡“爪哇国”去了。

小町心想:老太太也不看看秋姗和大浦那两张脸,就像全北平的人都欠了他们俩的滔天血债。

秋姗极为罕见地不是靠着曾佐,而是紧挨着那个“土包子”严大浦而坐,仿佛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复仇的钢铁同盟。在这种时候,老太太居然还有心思兴致勃勃地大聊特谈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什么意思啊?!

那个一向讳莫如深的曾佐,依旧一言不发地摆弄着手里的扑克牌,只是没有弄出一点儿声响——只有他,似乎是在用耳朵把紫姨的那一堆“闲话”,吸进脑壳的深处去了……

秋姗还是勉强听从了曾佐的意见:“无论如何”要陪着紫姨一起到钱院长夫人那里去坐坐。“不过就是点把钟的应酬么”——曾佐看似漫不经心地劝说道。

在钱府的大门被敲开后,院长夫人马上就亲自指挥着四个高大强壮的门卫,把紫姨连人带轮椅,用八只大手轻而易举抬进了高门槛里面。

秋姗的脑海突然一个闪念:一个几口之家,单是把大门的,平时就养着这么些个壮汉,还不要闲出毛病来?!怪不得本来四只手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在这里却要多余地伸出八只来。

难道,紫姨是在用这种方法向自己暗示……他们?

钱府的院子,果然是值得一游——那被漆成朱红色的百米回廊,就是皇粮胡同的独一份儿。

在这艳而不俗的通道里行走,秋姗可以想象得出,每当细雨迷蒙或是雪花纷飞的时候,步履从容地穿过这长长回廊的主仆们,眼前时刻都离不开园林中花木和奇石组成的美景……那是何等的惬意。

难怪昨晚紫姨在闲聊时还说,精心地保存了这座前朝公主府的原型旧貌,院长夫人实在是功不可没。置身于这样的庭院中,秋姗一经联想,便是栩栩如生、历历在目一般——

遥想当年,那玉塑牙雕般的满族格格,身边围绕着娇声滴滴的几个女伴儿,她们个个身着绣花红缎的高领旗装,衣襟、袖口上的“十八镶”五彩缤纷,梳着油亮的“二把头”,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在这美丽的园林中,要么摘花扑蝶,要么抚琴吟诗……

穿过前院和中院的回廊,便是第三进院子。那一派宁静致远的气氛,更浓厚了一重……显然,这里便是平常客人不得入内的“后宫重地”了。

满院子的牡丹芍药,生长得自由而茂盛;一丈方圆的一片人工小鱼池中,游弋着十几尾红色和金色的鲤鱼。

靠东南角一个造型玲珑而奇特的三角凉亭里,便是今天女主人请客人品茶的所在了……

第一次光临此地的秋姗,越发惊叹这种古典东方贵族女性所特有的生活品味了。钱夫人果然正如紫姨所称道的那般“儒雅”——她举止从容,笑容可掬,连那一身看似极随意的日常穿戴,也引起了秋姗的敬意和好感:

上身是一件工艺精湛的浅灰色丝绸汕绣唐装,下身是一条看似普通而质地极好的黑缎百褶长裙,颈上一条“塔式”的东珠项链,耳垂上是用两颗同色珍珠配成的小耳环……

点点滴滴,无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富有和高贵。同时,也展示出大家闺秀的矜持修养。比起民国成立后众多官僚、暴发户的女眷们那唯恐不为人所注目的浓脂艳粉来,钱夫人为自己风韵犹存的中年,恰到好处地施覆着薄薄一层淡妆。

秋姗因此也理解了,紫姨何以会在这偌大的皇粮胡同中,唯独选择这位街坊作为自己的交往对象。

两个年轻的女仆,身穿素净可人的蜡染青花小褂,胸前扎着一块让人联想到采茶女儿的土织布兜兜,脚蹬布纳底子的绣花布鞋,步履轻盈无声地走上前来。她们伶俐熟练地为客人摆齐了北方难得一见的紫砂小壶、小茶罐儿,不同形状的细瓷小杯子,还分了闻香杯和饮茶杯……

秋姗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沏茶女仆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招一式,耳畔一边倾听着女主人那款款道来的温声细语:

“在我的祖籍闽南,这茶中之王‘大红袍’,生长在武夷山幽深险要的九龙窠内。有关‘大红袍’的由来,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一说是天心庙老方丈用九龙窠的神茶,治好了一位进京赶考举子的病。后来这举子金榜题名,为感谢武夷神茶的救命之恩,特将皇帝所赐大红袍披在老方丈所摘茶叶的茶树丛上,故这丛茶树得名‘大红袍’。”

“还有一说是,古时有一位皇太后因肚疼腹胀,卧床不起。皇帝遍请天下名医,用尽灵丹妙药均不见效,后用九龙窠岩壁上的这丛神茶,治好了皇太后的病痛。为此,皇帝命大臣带上一件大红袍,代他前往武夷山九龙窠向神茶致谢,把御赐大红袍披在茶树上,并御赐此茶名为‘大红袍’。”

“自然,传说归传说。大红袍茶树之所以能得到‘茶树之王’的美誉,主要在于它生长在地势幽奇的九龙窠。唯独那里的气候独特,土壤适宜,终年云雾缭绕、细泉潺流……再加上茶农的细心管理和精工炮制,遂使‘大红袍’那独特的品质和药效而闻名遐迩。这一丛‘大红袍’茶树一共四株,常年仅产茶叶区区半斤左右,最好的年景,也不出一斤……”

经过首道的“闻香”——从那细高的小闻香杯中泛出的,果然是一缕奇异的芳香沁人心脾。

终于,秋姗诚惶诚恐地在两位高贵女长辈的注目下,把那小酒盅一般的饮茶杯送到嘴边,仰颈一饮而尽……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红袍”,那苦中含甘的琥珀色液体,携带着柔顺的暖意,仿佛从舌尖儿直升额顶,令人满口生津,神清气爽。

秋姗的脑海中,随之就泛出了两个字:“奢侈”——

这就是天下人所言而所不知的“真正的奢侈”了。她在心中竟暗暗感激起曾佐来……生活中,毕竟还有除了血腥之外的种种闲情雅兴、无限道骨仙风,值得去品味和享受呵!

秋姗毫不做作的反应,显然为女主人带来了虚荣心的满足。她微笑了,那保养得几乎无法判断实际年龄的面孔上,露出了慈祥而又得意的笑容。伸出她皮肤细腻白嫩的一双手,亲自又为客人斟满了茶杯……

就在这时,回廊那头出现了一位青年公子的身影——他身材高矮适中,下身一条茶色的小花格呢裤子,上身一件米色的棉线拉链运动衫,脚上一双棕色的牛津式系带皮鞋……颜色、款式都搭配得既时尚又得体。

遗憾的是,他的一只手上,不太高明地草草缠着绷带,脸上也不知因为什么,被一大片紫药水,生生糟蹋了那张酷似院长夫人的俊秀五官!

秋姗的心,猛地被激起了一个寒战——难道,这便是紫姨“醉翁之意”的真实所在?!

那公子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外表的“不雅”,他犹豫不决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问候紫姨“您老人家好”。也许是觉得秋姗还年轻,面带几分勉强地道了一声“你好!”

他对钱夫人说了声:“妈妈,您跟贵客们慢慢用茶——”便流露出急于想要离去的样子。

紫姨却偏偏多事,伸手拉住了公子那只没有缠绷带的手,嘴里夸张地吐出了一串儿成年女性们做作的“啧啧”声:

“胜晓,几天不见,原本好好的,怎么就挂了彩呢?是不是学那‘三剑客’,也在哪里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不成?还不让你母亲心痛死了?”

被紫姨叫作“胜晓”的这位钱大公子,有点难为情地咧嘴笑笑:“无美可救,倒是把藤永家养的那只日本青森猴儿给逗急了,生生被咬了一口、抓了一把——”

钱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英雄当不成,却成了头杂耍团的笨狗熊!这孩子,今年秋天就该进大学了,还这样贪玩儿!”

紫姨指着秋姗对钱公子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远房侄女,虽然现在在咱们皇粮胡同挂牌开业,做的是妇、儿科诊所,其实她在东京最著名的圣路加病院,留学进修的可是外科。要不要让她给你看看?”

钱胜晓不假思索地婉言拒绝:“不用不用,一点小伤,实在不值得惊动这位大专家!”

秋姗端出了专业人士的严肃表情:“动物的唾液,是最容易携带着一些烈性病毒和病菌的,一旦进入人体的血液,后果往往是不堪设想的。我想钱公子还是重视些为好。比如说,外伤处理不当引起的破伤风,就有一个非常麻痹人的潜伏期……”

她话还没有说完,钱夫人就已经有点儿谈虎色变了:“胜晓,你应该听大夫的话才是。马上就到医院去——”

紫姨无微不至地接着话茬儿:“不想舍近求远的话,就先让秋姗给你看看伤口。先做些必要的消毒处理也是好的。”

钱夫人觉得有理,干脆就把儿子拉到身边坐下,马上命令一个女仆说:

“去,马上到我的东暖阁,把放在榻上漆炕柜顶上的那个皮药箱子拿来!”

当钱夫人的那只药箱出现在秋姗眼前时,她马上就判断出了这是瑞典制造的东西,正好与自己平时出诊所用的药箱,出自同一个厂家。里面的设计科学而实用,从插医用小剪子到搁药瓶儿的位置,几乎都有专业的讲究。

眼下这只药箱,显然是在匆忙之中被人翻乱了:里面的绷带被剪得跟狗啃的一样不说,碘酒瓶的盖子因为没有拧紧,少许深浓的茶色液体,已经渗到瓶口的外面……

秋姗可以想象,这个药箱也是根据某个同行的建议,女主人特意置办的家庭保健必备品。各种内、外科常用药品和用品,倒也一应俱全。

在最下面,则是一层通常医护人员放置危险药品的“暗格”。秋姗马上就在暗格里面,看到了一只用拉丁文写着药名的棕色小玻璃瓶子……

看得出,那位养尊处优的钱家公子,的确是像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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