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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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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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段子长大了一点儿,就常跟父亲到影院去。他帮忙清扫场子里观众留下的满地瓜子壳儿、掸去座椅上的灰尘……后来,还被特别允许拿个小手电棒儿,给迟到的观众带过座儿呢。

电影,曾经是他童年的幸福和梦想。当然,多少年后,那位风光的副市长夫人冯雪雁,偏偏就选中这家北平最具历史地位的大观楼影院,来举办她策划良久的影星颁奖会。这对于虽然是没有请柬和入场券的段越仁来说,自然是轻车熟路的一处所在了……

父亲通过打点了熟人,把十七岁的段越仁送进了电影公司,跟着学习演戏。现实绝对不是想象中那样如意,尽管他天生一副英俊的面孔,身段、高矮也长得无懈可击,却迟迟没有出镜的机会……

有一次,那个叫梦荷儿的女演员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小段子自告奋勇背着她,跑到离摄影棚大门口不远的跌打诊所去……就这样,他们开始以姐弟相称。小段子跟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漂亮姐姐,讲述过自己那平凡的身世。谁知从此他的运气开始转好了一点儿。虽说还是照旧跑龙套、当替身,机会却多得多了……

亏了这位梦荷儿姐,总把自己硬往导演和摄影师的面前送。他从此便像个小跟屁虫儿似的,守候在梦荷儿的身边,提个化妆箱拿个衣裳、跑个腿儿买个香烟啥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梦荷儿大约是在去世前的一年左右,被一个有权势的大人物给看上的。好像就是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庭舞会上,大人物对梦荷儿是一见钟情。

那天,也好像是电影公司派梦荷儿出场,去陪大人物家的客人跳跳舞、说说话的。那大人物还为梦荷儿在什刹海的小金丝胡同,置了座西洋门楼的小院儿。院子不大,房间也不多。房子建得很精致,装修布置是时下流行的“中西合璧”样式。里面的家具,也大多是洋货……

小段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张大得足能并排躺下四个大人的席梦思床——床帮是金属的,镀得就跟真金似的。气派得就像拍电影用的大道具一样……小段子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识到呢!

段越仁跟大浦说:自己好歹也在这影界的圈子混了几年,说透了,那一个个梦想着出人头地的男优女伶,他们的成功之路,谁都有着一番难以启齿的心酸历程。自己呢,当然是一百个理解梦荷儿的选择……

因此,他从来不多问一句自己不该问的话,只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边。梦荷儿搬家到小金丝胡同去的时候,谁都没让帮忙,就是叫他小段子一个人去了。公司里直到现在,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梦荷儿那个秘密的住所。

可是,直到最后,梦荷儿也没有让小段子见过那位神秘的大“情人”。

·32·

第四章

十二

梦荷儿出事的那天,她下午就没有按时来拍戏。一想到最近她经常没精打采的,还常常不是一个人发呆,就是表演净出错儿。小段子放心不下,晚饭后就到小金丝胡同去了。

他从来不敢在梦荷儿没有招呼自己的时候贸然前往,就在夜色中的胡同里,犹豫不决着……

后来,他看见了一辆玫瑰红色的卧车,在离梦荷儿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车里走出一位看样子好高贵的妇人,她身材高高的,手里提着一只在夜色下幽幽闪光的银色皮手袋——

显然,那位高贵的夫人没有带着司机,是自己开车来的。

“咱北平城,可没有几个女人自己会开车呢。”小段子感叹道。

他接着告诉大浦,那女人径直推门就进了梦荷儿家的院子。自己当时直纳闷,梦荷儿怎么就不关好院子的大门呢?八成,就是在等待这位高贵女客人的到来?

小段子扛着寒冷,哆哆嗦嗦地站在外面,大约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梦荷儿平日里喜欢吃稻香村的核桃酥,半斤的小纸包提在手里,都快叫自己给晃悠散了,那高贵的妇人才走出门。只见她大步流星地直奔那辆玫瑰红色的汽车,开门往里一钻,打着了火儿便扬长而去。

小段子一看,梦荷儿的大院门,压根就没有被关上,这才朝她家走去……刚到门口,竟又跟一个全身黑衣的家伙撞了个满怀!那人被小段子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肩膀——

只要看那家伙裤脚儿扎得利利索索的一身“行头”,便知是个翻墙上瓦、溜门撬锁的贼嘛!出人意外的是,那“贼”却没有挣扎,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张皇失措地指着屋里对小段子说:

“先生您快进去看看吧,屋里有个漂亮女人倒在地板上,流了好些的血……我是个贼,不过今儿个可是什么也没敢拿!我可是不敢见差人的。您赶紧的,该救人救人,该报警报警吧!”

小段子看着那贼人惊惶的表情,觉得不像是瞎说,便松开手自己赶紧进了梦荷儿的院子,直奔亮着灯光的南房,推门一看——

梦荷儿倒在血泊里,手腕子被一把样式挺特别的小刀子,割开了……

小段子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梦荷儿姐那张苍白得就像汉白玉石一样的脸。就是被关在这监房里,做梦也还是会时常看见她最后时刻的面影。

当时,梦荷儿的鼻息已经微弱得都快试不出来了。他从那张大席梦思床边的地板上背起她时,看到床上的确是扔着半张纸——

这就是后来东城警察分署来人勘查现场,断定梦荷儿是自杀无疑的证据——死者本人的“绝命书”了。

虽然仅仅是半张纸,但留在上面的话语和她本人的亲笔落款,明明白白写的就是决心去死——那么一个意思。那封绝命书,像是写给某个人的一封信。残留的纸张上,还留着“望你今后好自为之……”之类的告别之语。

可是,被撕去的那上半张绝命书,到底写的是什么?

又为什么不见了?

这信中的那个“你”,又是谁呢?

为什么一封临终前的书信,偏偏就没有了上半张?

到底又是谁,偏偏要留下足以证明梦荷儿确实是自杀的那后半封信呢?

对此,小段子始终是无法释然的。他后悔当时一心只想着,赶紧去看看梦荷儿出了什么事情,便没有扣住那个发现了出事现场的贼人,好问清楚他,到底还看见了什么?

后来呢,小段子手忙脚乱地用块绣花枕头套儿把梦荷儿的手腕子缠住,背起她往外跑……天晚了,往胡同口外跑了快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拦住一辆黄包车,紧赶慢赶地往最近的一家医院送。

当他最终被大夫告知“流血太多,已经晚了”的时候,还直在心里后悔,要是当时拦住了那个开着汽车来过的高贵妇人,把人往医院送,荷儿姐这一条命,一准儿就保住了啊……

可再往下想,他就想得更深、更远了——难道说,那位高个子的贵妇人就跟梦荷儿的死,没有一点直接关系么?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小段子开始有事没事,晚上就到小金丝胡同梦荷儿的家门口转悠儿……

他期待着,还能够遇见那个黑衣贼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自己。

无独有偶,那黑衣贼人也怀着一个同样的目的,隔三差五地跑到这一带来转悠儿。但是,他等待的不是段越仁,而是那位贵妇人……

当这两个男人再次在黑暗中相遇以后,他们很快就结成了一个“黑暗的同盟”:一起找到那个当天晚上出现在梦荷儿家里的高个子贵妇人。

那个黑衣贼,就是后来因为当街“持枪抢劫未遂”,反而被副市长夫人冯雪雁的汽车,活活给撞死的姚顶梁。

姚顶梁生前亲口告诉段越仁:那天夜里,自己从后墙翻进梦荷儿的院子以后,只见正北房的灯亮着。窗帘儿上印着一个烫着短发的女人高高的侧面身影,里面并没有任何发生争执的声音或扭打的动静。只见那个女人,就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跟个假人儿似的——

她微微低着头,好像是在看着脚前的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个姿势,站了好久好久……

直到姚顶梁在墙根儿都蹲麻了腿,那女人才终于走出房门来。等人家出了院子,发动了汽车,他才敢站起身来,接近了正北房的窗户……

看到的,竟是还有一个倒在屋里地板上流血的年轻漂亮的女人。

姚顶梁还对段越仁发誓,自己是个“从来不敢跟血肉官司沾边儿”的小毛贼。仅仅在门口,捡到一样小东西。是他亲眼看见,从那个贵妇人身上掉下来的……姚顶梁后来跟小段子一道喝酒的时候,让他看过了那样“小东西”。

这时,严大浦打断了段越仁的话:“一块白丝绸绣花、绣字的手帕子,对不对?小段子——”

那段越仁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儿,也许他是在心里边感叹:这北平城里,居然还有一个不吃干饭、不瞪眼儿瞎掰的警察哩!

那后来的事情,段越仁说得就比较含糊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过多久,我就认出她了——敢情那个晚上开着车来过梦荷儿姐家的,就是高副市长的夫人冯雪雁!”

可这位高贵的副市长夫人,为什么要屈尊到一个并不出名的女演员家去呢?

小段子说,自己就是想知道真情而已。正好姚顶梁说,他有个兄弟书读得好,考上了一所什么学“机械”的技校,他正想筹一笔学费呢。小段子就给他出主意——拿着他捡到的那块手绢,去跟副市长的阔太太要一笔堵嘴的银子。

小段子对大浦承认说:“就是我帮姚顶梁写了一封信,约冯雪雁出来见面,让她花点儿钱,把自己那块手绢‘买’回去。只要那位贵夫人心里有鬼,必来无疑。何况这区区二百块钱,对人家一位副市长夫人,实在也算不了什么嘛。姚顶梁丧命的那天晚上,我怕被冯雪雁发现,就站在离姚顶梁不远的地方,偷偷盯着。只见他美滋滋儿地提着盏洋火水马灯,站在那儿傻等。没想到,副市长夫人倒是真的开车来了!可到了约定的地点,连车都没停,‘呼——’地一家伙,就把站在马路牙子的姚顶梁,活活给撞死了!”

小段子叙述着当时那惊心动魄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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