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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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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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紫姨一开口,秋姗立刻就知道,这便是张若虚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了。可是还没等她的脑子转过弯儿来,紫姨话音刚落,只听一个低沉嘶哑的陌生嗓音,从角落里响起:

“十四个‘月’亮。”

这下,十九号院儿里所有的人顿时为之目瞪口呆了——即刻开口报出数来的人,竟是坐在角落里的老独头?!

紫姨心里明白,这老独头不像他人,听自己念诗的时候,总会被诗词的意境分散了精神注意力。仅仅在对一个“月”字的发音上,老独头的听觉高度集中——这就是心理学上的“以一念代万念”的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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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三

待到酒酣饭饱、主客尽兴,已是月上中天时。

大浦和秋姗都红着脸,他们互相搀扶着,告辞出了门;小町喝得又笑又唱的,稀里糊涂地被何四妈弄回自己的小屋里去;隆龙突然借着酒胆……放声大哭,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只有曾佐的脸是喝得越高,就越发青。紫姨只好打发何四妈去厨房,用山楂片给他泡碗解酒的汤来。

何四妈说:“隆龙这孩子,长不大啦!”紫姨摇摇头:“会哭了,就是长大了……”曾佐喝过山楂水之后,一双眼睛直瞪瞪地望着紫姨,突然涌出两滴泪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紫姨一见,心也酸了。

她却做并不在意状,语调淡淡地说:“曾佐,这是秋姗让我转交你的——她抱歉晚了好些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曾佐犹犹移移的伸手接过一个朴素的纸包。打开来,是一条银灰色的羊毛围脖儿。耳畔只听到紫姨还在絮絮叨叨:

“这是她跟那个薛护士刚学会的。人家巧手的女孩子,这么简单的平针儿打条围脖儿,两、三天的功夫也不用。咱们秋姗是初学,她笨,打了整整两个星期呢……”

一轮好大好亮的中秋满月,正悬挂在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的上空。天上没有一丝儿扰月的云彩——明儿个,该是个太平的艳阳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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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皇粮胡同十九号》(代后记)

对皇粮胡同的描写,来自我儿时生活过十年的北京东四四条胡同——路面宽敞,十几棵古老的大槐树,夏天在我上学的路上遮下一片荫凉。我还记得,一座座广亮大门前,坐着历经沧桑岁月的门墩儿。有的石鼓上还蹲着呲牙咧嘴的小狮子……它们大都被抚摸得亮光光、滑溜溜的。因为路面宽阔,院落宏伟,大、小轿车进进出出。那会儿,算是一条颇有气派的大胡同了。

这条胡同因为路面宽阔,院落宏伟,加之新、老居民们的社会地位,从解放前到解放后的最初一、二十年,小轿车和大轿车进进出出,那会儿算是那一条颇有气派的大胡同了。

因为这条胡同解放前就多有旧官僚的阔大宅第,解放后,有几座两进、三进的院子,作为敌伪房产被政府接收,充作了公家的干部宿舍。我家居住的那个院子,就是其中的一个附有宽阔偏院的三进大院子。记忆中的那个大院儿,里面至少有大、小上百间的房子。踏上台阶走进大门,那块传统的避邪影壁正面,曾几何时被绘制了一个巨大的八一五角星。被胡同里的老百姓们昵称作“八一大院”。

我家占用了后院儿的几间北屋,其中一间主房也是北京人常说的那种“大屋顶”。天花板很高,房间的面积也很大。那里曾经是父母的卧房兼客厅。就在那座大屋顶下,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还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很奇特的是,门前长着四棵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在树下我听缠着小脚的老保姆讲过乡下闹鬼的故事;认识了喜鹊、乌鸦和胸脯上有片红色羽毛的啄木鸟……

小学同学不少就是胡同里世代业主的子弟。我到过一位姓纪的男同学家去玩,他家那座美轮美奂的院子,就是我在故事《罪证》中描写的前朝公主府的原型。里面的红漆回廊、假山、亭台、松柏、梅花……

纪家的“三太奶奶”,是一位拄着根雕花硬木拐杖的佝偻老妇人。三指宽的黑缎子“抹额”中间,还镶着一块翡翠帽花呢。她的滚边儿夹坎肩是发光的绸缎,古色古香的黑色百褶裙,裙裾下露出了尖尖的三寸金莲……这种人物形象和家居环境,让我这个革命军人的女儿觉得,时光是倒流的,是凝固的。我回家问妈妈,为什么我的同学要叫那个老人“三太奶奶”?妈妈回答我说,也许,你同学的太爷爷有三个老婆呗!

都是六十年代初的记忆了——老胡同,老四合院儿和老北京人。

很多年以后,我曾一度回到那条童年的胡同——老槐树所剩无几了,座北朝南的门洞和它们的门墩,要么消失了,要么破败了;“八一大院”还在,走进去,觉得已不似记忆中那么宽敞、整洁;我家门前那四棵参天大树,连树根儿都没有留下;胡同里的很多老四合院,因为一九七六年唐山地震而增建的小砖房子,使原来的宜人景观荡然无存……尽管我们说,这就是历史,谁也无法令现实生活之水凝结不动。但我在美国的纽约和波士顿,看到过很多一百年前甚至将近两百年前的古老建筑。它们仍在为子孙后代们挡风遮雨,迎来送往……

胡同的大量消亡,难道不是我们北京人的遗憾么?

其实,我笔下描述的“十九号院儿”,是童年记忆中一个真实而难忘的地方。至今,我不知道坐落在皇城根北街的这个院子,建筑设计师是哪国人?只是知道它的拥有者或居住者们,曾经有洋、有中、有官、有民,皆非等闲之辈。住在那一片儿的老百姓说起这座十九号院儿,自始至终都怀着敬而远之的好奇心。当我走进“十九号院儿”时,共和国刚刚成立十年。院子的主人是我的亲姑父母。他们是打进北京城的,也是作为“敌伪房产”,这个院子被安排给了红色政权第一代公安部的负责人之一,安了家。从表面看,十九号院儿临街的大门,跟一般的四合院没有什么区别。内部的建筑格局,则大不相同……

坐北朝南的正房,就是一栋大屋顶的主体建筑。中西合璧的建造风格庄重大气。屋顶的琉璃瓦是深绿色的,严丝合缝的青砖承重外墙,每块砖的体积足有常见砖头的六倍之大。从绿漆大门走进院子,不会碰见传统四合院的那面避邪影壁,有两棵桃树拱门。那是我姑夫打进北京城后的四九年栽下的“胜利纪念树”。草木有情,姑夫病逝后不出三个月,那两棵桃树随之枯死……

从大门通过笔直的五丈水泥方砖通道,登上白色天然石材的台阶,推开宽大的两扇带硬木框的玻璃门,就能够直接进入铺满楠木拼花地板的大客厅,客厅的东西两侧是主人的卧室和书房……

儿时的我那个大客厅里,见过许多位被历史记载的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十九号院儿的厨房一一它是用真正的方形大麻石建在地下的,坚固得几乎可以形容它是一处“永久性工事”。要到厨房去,刮风下雨也必须步下一道长近两丈的麻石台阶。冬天供暖的小锅炉房也被很科学地隐藏在这座“工事”的里面。

厨房直接通往餐厅的神秘渠道,是一个两层木格箱子的人力“升降梯”。每当饭厅里的人听到来自厨房的铜铃铛,就应该赶紧摇转升降梯出口边的一只金属摇柄,一下一下稳稳地……赶紧把出锅的菜肴,从一个直径两尺的垂直竖井中,趁热提升上来。那摇柄上的红木把手,早已被磨得光可鉴人。

这是我有生之年亲眼见到过的最别致的一个厨房。

小时候,每次在姑妈家赶上吃饭,我就期待那只铜铃铛发出的丁当声。然后抢先跑过去,握住那只金属摇柄的红木把手……公务员小李叔叔担心我体力不济,松手把那辣子鸡丁、酸辣汤之类,重新扔回厨师古伯伯那里。他把自己的大手压在我的小手背上,一起用力转动着,提升起冒着蒸汽、发出喷香的两层木箱子……

我一天天地长大了。亲眼目睹了这个院子的春秋变迁……“文革”中,十九号院儿里搬进了“四人帮”在军内的亲信一家。当黑暗被光明所取代的一天,我看到,姑妈一家失而复得的十九号院儿和房间里包括壁柜在内的家具、设施,被糟蹋得惨不忍赌。就连同样也为“那一家人”奉献过甘甜的一架子葡萄,都未曾幸免……

至今三十年过去了,无论是被赶走后又回来的,还是先赶走了别人,自己后来又被赶走的,相继也都走到了动荡人生的安宁彼岸。

我还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从遥远的海外走来一对中年男女。他们站在十九号院儿的门口,客客气气地请求姑夫的警卫员允许他们进院看看。用标准的国语说:

“这里过去是我们家的……老宅。”

九十年代中期,老北京改建的大潮汹涌澎湃。十九号院儿差点儿被彻底夷为平地。我毫不夸张地告诉读者:正在大铲车已经高高地、无情地举起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北京文物保护部门一纸“铲下留情”的红头公文……从天而降!于是,十九号院儿的座北朝南的主体建筑——远近一带被赋予雅号的那座“大屋顶”,得以幸存至今。

十九号院儿没了,只有“大屋顶”还顽强地、孤零零地站在皇城公园的一片红花绿草中间。令人颇为费解的是,院儿里一棵高大的白皮松,还有高龄的枣树、花椒和柿子树……它们不但未受到丝毫伤害,还被细心的公园管理人员挂上了一块块小木牌子。就像对待故宫、北海、景山和颐和园那些已俱文物价值的古树、名树一样。

十九号院儿幸存中的“大屋顶”,被改造成专门接待贵宾的茶室。里面所有曾经隔出房间和走廊的墙壁都消失了,整个主体建筑的内部空间,给我的感觉并非记忆中那么宽大。建在地下的石头厨房,成了几个单身员工的集体宿舍——他们对我这“路过的游人”称赞,住在这里真是“冬暖夏凉”呢!

我听说,来到北京的游客只需花很便宜的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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