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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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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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给日弄出来的。万一黑豆死前留下什么东西,那自己不就要倒霉了!心里一紧张,额头上直冒汗。三叫花子见状故意提高嗓音说:“黑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媳妇生孩子时死,准定里边有原因。得好好查一查”。李作侠听了也不敢吱声,倒是放了一个闷屁。老所长看了三叫花子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忙活去了。
  他们打心眼儿里佩服公安人员,摆弄尸体就像小刀手摆弄牛羊肉似的。这么上上下下折腾了一阵子没查出可致人死命的因由,老所长头上就冒出汗来了。他站起身子两眼仍旧盯着黑豆的尸身跺跺蹲麻的双脚,掏出手巾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水,大约出于遮羞自语道:“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死总得有个死因。”说着下了决心似的命令两个助手:“下边没问题,把上衣全都给他扒下来!”两位助手刚一解开死者脖子里的风纪扣就叫了起来:“在这里!”大家忙伸头去看,黑豆脖子上紧紧扎着一根豆粒粗细的细绳,结的是个死结。由于扎得太紧陷入皮肉极难发现。两个年轻公安艰难地解下细绳之后研究其质料,原来是把化纤枕巾拆成纤维手工搓捻而成,极其坚韧。再察看枕巾果然少了半边。老所长拿着那根细绳向众人分析道:“这孩子对自己的病症失去了治愈的信心,早就决心死了。他捻好了这条细绳饱饱地吸了一口气,把绳子扎上脖子,当他憋得难受深感后悔时自己已解不开自己结的死结了。他挣扎得厉害滚下床来又滚到了床下,最终窒息而死。”大家听了老所长的分析一个劲点头。老所长又说:“这种自杀方式很特别,这么多年我才碰着两例。用这种方式自杀的人,一是残疾,二是死的决心特别坚定。”说着他让两个年轻公安拿出一张表来,问了黑豆的一些情况,三个人便围着一张桌子填写起来,在“勘察结论”栏目里写了“长期瘫痪,情绪低落,自缢身亡”十二个字。填好之后向大家逐栏念了一遍,老所长见无人提出异议便让吴福、魏天霖签了字按了手印,又叫黄豆拿出生产队的公章盖上。大队书记孙志光说:“大队的手续到大队办吧。忙一下午也就便过个饭顿。”老所长与眼泪叭嗒的吴福告别时说:“老吴你也别太难过了,自己保重要紧。三天之内要是咱所不来人不来信,就是局里同意所里下的结论不来复检了,你们就办后事吧!”说罢就让两个年轻公安把那根细绳和那半幅枕巾收好带上,跟着大队干部走了。
  

天下苍生 第二十章(6)
生活就像曲儿里唱的: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黎民百姓的乐与愁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巨手,在盛着喜和忧的笆斗里抓了一把随意向天下人撒下来,撒得虽然漫不经心十分粗糙,却也大体均匀,天下就没有光娶媳妇不出殡的人家,相反也是如此。就在埋葬了黑豆不久任勿思和秦萍的喜日也就到了。自打任勿思被打成右派,任家似乎就没过过喜庆的日子,一家人默默地干活儿,干罢活儿默默地回家吃饭睡觉。自家是右派又是三户庄的外来户,坐板凳惟恐坐得比别人高了,以免把自己凸出来摆在众人眼前;说话惟恐嗓门儿大了把别人的声音压下去。这回喜事轮到任家了,任家也不愿张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秦萍日子久了也随了任家的家风,养成了文文静静的性格。当初魏天霖帮着定下喜日,任王氏问她:“小萍儿,想要啥嫁妆跟奶奶说,俺叫他们给你打!”秦萍说:“啥嫁妆也不要。咱家是木匠啥时需要啥时打。”任勿思插嘴说:“双人床总得要一个吧!”秦萍乜斜了她一眼娇嗔地说:“你就一心想着床!”任王氏一听笑了。秦萍见奶奶笑也觉着自己说走了嘴,攥起两只小拳头直敲打任勿思的脊背:“都是你话赶话赶的,让奶奶笑话俺!”任王氏笑说:“天对地,女对男,阴天对晴天,合天盖地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那笑话啥?”于是又问:“想要啥衣裳也跟奶奶说说。”秦萍说:“鲜亮衣裳下地干活穿不着,过年过节的衣裳我又有,不用扯衣裳了。”任勿思说:“结婚一辈子就这一回该要的你要。”秦萍说:“结婚一辈子就这一回,过日子一辈子可不只这一天,拉下亏空还得咱自己出力挣了还!”任王氏听她说得归过日子的路,喜得了不的,说:“咱家再穷,新人也得有个新意思儿,一身上轿红总是该有的!”
  秦萍大喜日子的前一天,任家找下的打杂的一干人等纷纷来了。婚丧嫁娶乡村常事,这些人个个谙行,不用主人指派便各自动手干了起来:支锅的支锅、盘灶的盘灶、劈柴的劈柴、贴喜对儿的贴喜对儿,杂而有序忙而不乱。就在这时秦萍却哭起来。任家母子父子一听秦萍嘤嘤地哭,个个都吓麻了爪儿,又不敢让来帮忙的乡亲听见以免乱了军心。任王氏赶紧关了房门柔声和气地问:“萍儿,有啥话跟奶奶说。啥话都能说。你跟勿思还没结婚说了还不晚。你放心,一切事情奶奶都答应,奶奶这辈子只有你大一个没有闺女,奶奶啥都不怕只怕委屈了你,你有一星半点的委屈奶奶都不答应。”秦萍也不答话只管一劲地哭。
  原来她想起了她饿死的父母,想起了她儿时的艰难。往事像用刀刻在心上一样她一件也忘不了。在那个“要”完了庄稼人的“劲”又没有粮食给庄稼人吃的年代里,她的父母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她围着一条破被坐在独轮车上,大推着娘拉着向一二百里外的苏省进发。他们风闻苏省的政策宽些,干部的性子软绵些,庄稼人的日子好过些。他们一路白天要饭夜里露宿村头。庄稼人家家顾不上自家人的肚子哪里有吃物打发要饭的?有的给口混汤喝,有的却说:“俺明儿也跟你们一样了。”要饭要不饱肚子就掠些麦苗搁锅里煮着吃。十一二天下来,大说:“你们娘儿俩走吧,俺不行了,到不了苏省了。”娘说:“要死死在一堆,不能把你撇下。”娘就自己推着车子让大在前头拉着。不到两天大果然一头栽倒地上不动了,娘放下车子也不去看大,喘着粗气到路边掠了几把麦苗搁嘴里嚼,把大揽在怀里打自己嘴里挖出绿色的麦苗糊糊就往大嘴里抹。大已经不会嚼不会咽了,娘还是抹个不停,一边摇晃着大一边“她大,她大”地喊。喊了半天大不应娘就放下了大。娘也不哭,只守着大在地上呆呆地坐着。
  坐了半天,近处庄子上的人知道大路上饿死了人,几个走得动的人扛了铁锨来了。他们在路边的沟坎上挖了一个长长的浅坑,抬着秦萍的大放进坑里,刚要埋土时,她娘说:“甭慌埋土。”说罢就脱棉袄。三十刚出头的娘也不害羞了,当着众人把上身脱光了,从棉袄里抽出件褂子蒙在大的脸上。当大变成一堆黄土时娘向埋大的几个人磕了一个头,那几个人看也不看娘一眼就走了。娘在大的土堆边默默坐了好大一阵子,临起身说了一句话:“她大,你在这里享福吧,剩下的罪俺娘儿俩受!”从此娘进了庄一路婶子大娘地喊着要饭一路吆喝:“谁家要这个小闺女不?谁家收留了这个小闺女谁就行好积德了,谁就是俺的大恩人!”走了许许多多的庄子也没把自己送出去。
  

天下苍生 第二十章(7)
庄稼人自家的孩子能不能拉扯出命去还没有把握,谁有天胆敢收留别人的孩子?让人家孩子的命也坏在自家手里不是没积成德反倒作了孽。娘最后还是进了苏省的边界,到了苏省一看跟豫省的情形差不多,人也是饿得晃晃的,要饭同样是要不出来。原来天下百姓一样穷。有一天娘推着车子自己慢慢在后头跟着,忽见娘停住了脚步,晃了几晃坐在了地上,自己赶忙跑上去扶住娘问:“娘你咋啦?”娘不吱声身子一仰朝后睡了过去,大睁着两眼望着蓝天。自己就坐在娘的头边,想等娘歇一会儿再起来接着往前走。前几天娘睡在地上几回了,都是睡一阵子又起来架着独轮车再往前走。可这一回娘睡得时间很长,两眼直勾勾地望天,望了很长时间娘忽地坐了起来大声说:“甭忘了车上有个小包。”又说:“再让娘歇会儿咱们就走!”这回说罢又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自己便安心地坐在娘的头边等。等了两三个时辰娘还是不起来。娘还没有在地上睡过这么长时间,她觉得这回有点不祥,伸手一试娘的鼻子一丝气也没有了。自己就大哭,扯天抢地地哭。
  哭了一阵从路的那头过来几个扛铁锨的人,其中一个说:“这不又是一个。”说罢他们就在路边地里挖坑,挖好了坑也不问她一声就例行公事似的架了娘往坑里填,接着就埋土。一个人说:“这活儿,还真供上手哩。”自己那时多不懂事呵,人家白尽义务给埋了娘自己还骂人家。大没了,娘没了,十来岁的杨萍四顾茫茫说不清心里多么孤独,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不肯离开那辆破旧的独轮车,车上有锅勺碗筷,偎着它就有一种热烘烘的家的温暖。杨萍不肯骤然离开娘,她围着那条破被在独轮车上坐着,坐到半夜她又披着破被在娘坟上坐到天明。她不害怕。她在自己“家”里哪,她守着娘哪。
  太阳出来了,四野一片红光,一片寂静。没有大和娘那亲切的熟悉的呼唤女儿的声音,她这才恢复了意识,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没家了没亲人了。杨萍从娘的坟边站起来,走到那辆独轮车边,忽然想起娘临死时说的那句“甭忘了车上有个小包”的话,就在破衣烂衫里翻找起来。一件破衣里果然有个小布包,一摸里边有疙疙瘩瘩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一小块一小块说馍不是馍说菜不是菜的东西。她立时打了一个寒战,是大是娘零零碎碎给女儿攒下的吃物!他们虽然抱着满腔的求生欲望,却知道自己活不过这旷古未有的贱年。他们为了保住自己女儿的性命,把要来的稀汤寡水喝了,却把偶尔得到的成形的吃物收藏起来,以备万不得已救女儿一命。这些宝贵的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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