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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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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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说:“姮知道。”

东虢国并不太大,城池的四面,山梁起伏,多有险峻,是王畿东面的一道重要屏障。

城门在车辆面前洞开,车轮声撞在两旁的厚壁上,骤然大声,闷闷地响。昨天前来接应的那名大夫在前面引着我们,一路走向宫城。我朝车外望去,这里的建筑看上去并不如杞国那样历史久远,也不如镐京那样气势磅礴,却修得相当坚固,光是那的城墙,无论夯土的高度或厚度,都堪比王城。

车马辚辚向前,宫门处,一名上卿候在那里,领我们在虢子的正宫外停了下来。我下了车,与觪一起随上卿朝宫内走去。

行至中庭,只见一人站在堂外,身着素缯朝服,看到我们,满面笑容地迎下阶来。他身后,侍婢扶着一名少妇,衣饰精致,裳下的腹部高高隆起,步履缓缓,正是姝。

“太、太子前来,有失远、远迎!”那人走到觪面前,端正一揖。我打量着他,三十上下的年纪,个子觪差不多,面容算不上英俊,却长得相当和善。听他的话音,这个人当是虢子无疑。

“国君多礼,杞觪诚恐。” 觪温文还礼。

虢子揖让抬头,看到觪身后的我,微微一讶。

“吾妹杞姮,随我一道往卫。” 觪解释道。

我与他见礼,虢子似乎很高兴,笑着回头,对姝温声道:“吾、吾子,如今汝妹也来、来了,当好好一叙。”

姝微笑,声音柔和:“国君此言甚是。”说着,她走上前来,与觪和我分别见礼,唤觪“兄长”,唤我“妹妹”,举止优美,笑容得体。

虢子笑意盈盈,吩咐从人领我们到宫内坐下。

“吾、吾子甚是恋旧,每每念起杞国,总、总落泪不已。”堂上,虢子坐在上首,对觪说。

“国君怎与人说起这些?”姝在一旁轻声道,似嗔似怪,面上隐现娇羞之色。

虢子笑道:“太、太子非外人,说说无妨。”

姝含笑不语。

觪看着他们,浅笑:“国君如此爱护,杞人感激。”

接着,虢子向觪问起路上的状况,又讨论起各国涝情。我在下首静静地听,姝坐在虢子身边,一言不发,姿态温良贤淑。偶尔,两人目光相遇,姝的唇边微笑不变,淡淡地望了过去。

一场谈话宾主尽欢,虢子兴致很高,热情地招待我们用膳,吩咐寺人务必细致地照料起居。

“姮定是好奇今日为何至此。”姝不紧不慢地说。膳后,虢子说我难得来,姊妹间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便让寺人送我和姝到她的宫里坐。

侍从尽数遣走,剩下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榻上,再无掩饰。

“自然是姊姊之意。”我说。

“不是。”姝看着我,缓缓浮起一丝笑:“姮或许不信,今日之事乃国君所为,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哦?”我微微一讶。

姝倚在几上,抚着已经浑圆的肚子,缓缓地说:“几日前我兄长遣使来探望,说起太子往卫之事,其时国君在侧,便给他得知了。”说着,她忽而一笑:“我媵来时,国君曾问随行的大夫,杞国待我如何。姮猜那大夫如何回答?”

我看着她。

姝说:“那大夫答道,君主姝虽为庶出,却深得国君夫人喜爱,地位与嫡女别无二致。”她笑了起来:“‘别无二致’,姮,多有趣!”

我勾勾唇角:“的确有趣。”

姝缓缓叹下一口气,道:“国君信了,在他看来,既‘深得国君夫人喜爱,地位与嫡女别无二致’,我定是与尔等相处甚佳,知晓你与太子往卫,便使人去邀了来……呵呵,”她轻轻地笑:“我那夫君竟单纯至此!”

我知道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姊姊有夫如此,当是大幸。”

“大幸?”姝看着我,仍是笑:“确是大幸。国君第一次见到我时,旁人提醒了三声他才移开眼睛。此后日日不离,便是我有了身孕后搬入这宫室,他也仍与我同房。只是,姮谓之为幸,可知我当初的艰难?”她的笑意渐渐凝住:“我来不过一月,众妇便开始处处诋毁,可她们越是如此,我就越是牢牢抓着国君不放。”姝盯着我,笑容消去:“我不会像母亲,风光了十几年,却还要受那被发跣足之辱!”

她语气急促,目光不掩凌厉,与在杞国时相比,丝毫未改。

我深深地吸气:“姊姊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姝笑了笑,将手重新抚在小腹上,神色放缓:“姮,如今的一切,皆是我应得的,上天亏了我十数年,总该给些补偿。而过去的事,”她声音甜美:“我也必不忘却。”

话音落去,一室静谧。说到这个程度,姝已经把对我的所有厌恶都挑明了,没有任何余地。

这个地方也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姊姊,”我注视着她,声音平静:“该解释的,我以前都解释过,如今姊姊仍有恨,姮也无能为力。只是,姊姊,人对于出身永远无法决择,姮对姊姊从无恶意,如今听到这番话也是坦然;而姊姊却要常常记褂心间,长此以往,不知谁人更屈些?”

姝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也不再说话,径自走出宫室。

留宿一夜之后,我和觪踏上往祭的道路,虢子热情依旧,亲自将我们送出国境。

“昨日姝与姮说了什么?” 路上,觪问。

我笑笑,道:“说了该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姝对我的恨由来已久,是无法用道理挽救的了,希望那番歪理能让她想通。

过河很顺利,车行几日,经过庸、凡、共,卫国广阔的原野出现在眼前。

路上经过一片农田时,觪特地要我下车,和我一起走过去看散父的水渠。如觪所言,那些渠看似简单,却颇具章法,坡度和迂回掌握得很妙,每个隘口都开得合乎规矩,而田里的庄稼也长得比别处好。

“阿兄,若我是卫伯,手中有散父这等人物,这田野中必是渠道纵横。”我说。

觪微笑:“散父不一定在卫国,但总要打听仔细才好。”

车辆沿着大道,驶过无数乡邑。傍晚时分,朝歌宏伟的城墙出现在一片苍翠的视野之中。

早有大夫奉命前来,查看符节之后,他领我们入城。火把照耀下,朝歌的街道依旧宽阔,只是入夜时分,城市喧嚣不再。

卫宫门前,一名卿大夫站在通明的火光下,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是子鹄。“太子远道而来,国君命我在此恭候。”他对下车相见的觪行礼道,声音洪亮浑厚。

重遇

“有劳吾子。”觪微笑,作揖还礼。子鹄命守卫让开道路,御人扬鞭,车驾缓缓驶入宫城。

卫伯王孙牟在正宫中与我们相见,几年过去,他的样子没什么改变,精神奕奕,面色平和。

看到觪身旁的我,王孙牟颇为意外:“甥女也来了。”

我上前见礼:“杞姮拜见舅舅。”

“甥女勿须多礼。”王孙牟虚扶一把,含笑地看着我。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我穿的斩衰上,凝住,唇边的髯须动了动。稍顷,他看向觪,深深地叹下口气,道:“我同母之手足,唯汝母而已,现下独我一人。”说着,他眼圈微微泛红,神色间染满伤戚。

“舅舅节哀。”觪低声揖礼道。

王孙牟略略侧头,举袖拭拭眼角,再转回来,对我们笑笑,道:“尔等远道而来,舅舅却这般失态,罢了罢了!”他命寺人上膳,邀觪和我坐下。

席间只有三个人,王孙牟解释说卫伯夫人身体不大好,到乡邑中休养去了;太子衍和公子顼正在宗周的辟雍中受教,还未归来。

“太子丧中来卫,不知所为何事?”洗漱时,王孙牟问道。

觪在座上欠身:“实不相瞒,觪此来乃为寻人。“

“哦?”王孙牟讶然:“何人?”

“不知舅舅可听说过农师散父?”

“散父?”王孙牟一怔。

“正是。”觪颔首,诚恳地说:“两年来旱涝相加,杞国微小,再不堪经受,觪无奈之下,想起散父。两年前,觪无意中在卫见到一渠,与丰渠甚为相似,故妄猜散父在卫,特来探访。”

“如此。”王孙牟眉头微微皱起,道:“只怕太子白来一趟。”

觪吃了一惊,与我对视一眼,问:“舅舅何出此言?”

王孙牟道:“卫国之渠,确为散父所修,不过。是在灭商之前。”

我和觪望着他,仔细地听下去。王孙牟说,当年,文王用散父在丰开渠,庄稼收成甚为可观,轰动一时。消息传到商王帝辛处,引起了他的兴趣,便将散父召到了当时还叫“牧”的朝歌。据说那时散父很得帝辛的欣赏,特地在牧野和济水边的滨邑各赐给他一片田土,任他试验钻研。后来,周人伐商,周师攻入牧,帝辛自尽,散父却也从此失踪了。

“滨邑也有渠?” 觪问道。

“然也。”王孙牟说:“散父其人,我过去也曾好奇,打听许久,只得知其修渠之地,他下落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为商纣所杀,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也有人说他随商人逃难远去。”

“如此。”觪说,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我看看觪,问王孙牟:“散父可曾将所学教授于人?”

王孙牟摇摇头,道:“不曾,是以天下通此术者唯散父。”

我微微点头,心想也是,如果散父有传人,觪就不必这样艰难地寻找了。

堂上几人沉默了一会,觪与王孙牟不再谈散父,转而聊起时事。

说起大涝,王孙牟道:“今年雨水不断,夷人之地洪水泛滥,近来中原竟也有逃荒来的夷人。”

夷人?我想起路上旅馆中那几人的谈话。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很少接壤,存在着大片的荒地,想要穿行各国间并不困难。

觪问:“吾闻有夷人作乱抢掠之事,可确切?”

王孙牟点头,说:“抢劫皆因饥饿而起,夷人分散,只三五成群,尚不足为虑。各国乡邑已是严防,待大蒐之后,我自当率殷八师驱赶。”

“大蒐?”觪想了想,道:“觪曾往虢国,虢子言及几日后,舅舅将与诸侯行猎于野,大蒐可是在此之后?”

“正是。”王孙牟笑道:“天子命殷八师会同成周八师大蒐于雒,行猎之后,我即率师往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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