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市长
“那天我在场!”坐在我斜后方的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接过兰子的话茬,“任真出事那天,我就在小月河不远的地方。我看见李市长去了现场。他还在摄像机前,趴在任真的尸体上哭了好一阵子。对了,你说你是兰子,我一直很好奇你后来为什么没去现场呢?印象中好像隔了挺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在报纸上看见你的。”
老头的话提醒了我,我突然觉得那个小道消息中,和任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她”,就快要露面了。我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其实李市长当天下午就来找我了。他们是坐任真的车来的,我印象很深,在窗户里看见了他的车,还以为是任真来了。”兰子不慌不忙地继续讲着它以前的故事。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像是一个正在给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母亲。
故事就像砸在兰子身上的一道枷锁,她早已习惯了和那些回忆朝夕相处。然而作为旁观者的我,却无法从故事中抽离出来。
任真出事的那天,兰子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任真和她约好了第二天一起郊游,打包好的行李立在沙发拐角处,像旧社会农村篱笆墙口蹲着的老狗。
每次任真来找她,都会带给她一些惊喜。或是一条项链,或是一捧鲜花。而兰子最想看到的那件礼物,任真却始终没能带来。
门铃响了。兰子冲到门前,把门打开一条门缝。
不是任真,取而代之的是大腹便便梳着亮闪闪的分头男人。
“您是……?”
“您好,请问您是兰子吗?任真的未婚妻?”分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是我。哪位?”
“哦,我叫李建国,你在电视上或许看到过我,小任也跟你提起过。”李市长说着撇了撇嘴,看来对兰子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颇有点不满意。
“哦~您是李市长啊?”任真确实没少跟兰子提,但从来没有一句是好话。
兰子颇感意外,不过还开了门。
就像水管工人进门会换上鞋套一样,李市长一进兰子的家门,便用最快时间换上了一副悲伤的面容,像是全世界最职业的演员。他的脸如同被冰锥钉在了烙铁上一般痛苦。灰色的眼泪从他圆润的脸庞漫长地滑下,彷如经历了一次环球旅行般辛苦。
“兰子,我希望您能对我们今天的谈话有个思想准备……”李市长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兰子不记得李市长说到哪个细节她便不省人事了,她感觉墙角的白漆像是通过万花筒一般旋转坠落,墙皮好像被重锤砸过,一寸寸的白灰,伴随着任真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如雪片般从眼前片片剥落。墙后的水管被人拧成了麻花状,高速地旋转着,伸缩着,屋中所有的装饰如同在寒风中荡起的秋千,在她的眼前忽远忽近,好像情郎巍峨的轮廓。
一切并不真切,或是幻觉。唯一真实的,便是她醒来的时候,正对着李市长闪亮的额头。
李市长眯缝的眼睛距离她高耸的胸脯只有一尺远,而她正躺在李市长松软的臂弯里。其他的工作人员成弧形围在李市长身后。
李市长看见兰子醒了,便继续舞动他肥厚的双唇,用他的重低音发表着演说。“任真同志的离去,对你是个损失,对人民更是损失。失去这样一位好助手,我也感到非常痛惜。我在这里代表组织向你保证,一定会妥善处理好任真同志的后事,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向组织提出…………”
李市长充满肉感的喉结重重地咽下一口唾沫,如同咽下任真在这个房间中的最后一汪深情。而李市长的每句话,都好似一把并不锋利的锯子,在兰子和任真曾经紧握的双手中来回割锯。兰子才意识到,从那一刻起,那个曾经答应一辈子照顾他的男人,慢慢走远了。
而这个消息,确是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知道的。真他妈可笑。兰子心里这么想。
看着李市长胖头鱼般的身躯,她有些恶心。她努力把李市长从视线中移除,看向别处。书桌上,任真那阳光但并不英俊的笑脸,正定格在粉色的相框中。
看到任真,兰子依然感到一阵痛苦的干呕。
5。 黑色奥迪
不记得李市长一行什么时候离开的,兰子躺在沙发上。茶几旁边摆着李市长带来的一桶色拉油,一袋水果。餐桌上,工作人员们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七零八落地摆在桌上,如同刚经过昏天黑地厮杀的战场。
白色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躺在地板上,依稀是死神狡黠的身影。
“和小说中描述的不太一样,我这辈子,分离总是伴随着白色阳光出现。”颠簸的车子中,兰子的话把我们从故事中略显生硬地拽了出来。
我想起在病房里,和兰子第一次四目相对的时候,同样有白色阳光铺洒在我俩身上。
而关于兰子,关于任真——虽然我在以第三人称的口吻讲故事——我却对它说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在任真出事后不久,那个令我一辈子都恍如昨日的惊悚夜晚。
那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多希望是在生死之交看到的场面。可是我刚才跟Yank问过了,在人间的时候,我们没有可能看到这边的世界。
好吧,既然第二次想起了,我便不卖关子了。看着兰子有些痛苦的回忆,我决定给大家换换口味,换成恐怖的。哦,不对,是写实的。因为恐怖小说都是讲鬼故事的,而我们已经变成了人们所谓的“鬼”。
我摸了摸兜里,还有一盒口香糖。那是我离开病房时从儿媳妇包里拿的,为了打发路上的无聊时间——早知道路上要这么久,我应该把孙子书包里的PSP一起带上。
我倒了一粒口香糖,嚼在嘴里,感觉舒服多了。80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但是我决定今天给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经历。
我飘到车前面,向兰子报以微笑,拍拍它的肩膀。兰子仿佛已经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向我回以善意的笑容。它并没有回座位,只是在车的最前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看来,它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可是,现在是我的时间。
是我五十多岁的故事,算算时间,也就是任真成为城市英雄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像所有的恐怖小说的开头一样,那是一个月亮很亮的夜。我开着我的绿色出租车下班回家——我说过,绿色出租车是我这辈子的第二不平凡的事儿。
当时是半夜2点左右,我不经常在这么晚下班,所以印象很深。像平常一样,我开车路过小月河。
忽然,我发现在小月河边停着一辆奥迪。大概是出租车司机的职业本能吧,看车轮和车窗,我便断定这是一辆刚刚停下了熄了火的车。这么晚怎么会有人把车停在这里呢?最要命的时,这辆奥迪,我十分眼熟。
6。黑色奥迪(二)
和你所能想到的所有城市一样,市政府在我们这个城市用最豪华的建筑占据了最豪华的地段。小月河正好环绕市政府半圈,而出于安全考虑,小月河附近没有住宅区,只有24小时营业的饭店,宾馆和娱乐城。因此,对于这个时段停在河畔的奥迪,我不由疑窦丛生。
鬼使神差地,我放慢了车速,缓缓地盯着奥迪。驾驶座和副驾驶的车门同时打开,两个男人迅速走下了车。原谅我没有超人的视力,昏暗的路灯下,我只看得出是两个男人。他们下车后向四周观察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察觉什么意外。两人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抬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我仔细地看着那个东西。像躺着的人一样长,像躺着的人一样宽,像躺着的人一样高……
“远看像条狗,近看像条狗,叫它它不动,一拖它就走”的谜底是什么来着?
那么,这个长条形的东西,远看像个人,近看像个人,叫他他不动,一抬他就走。那就应该是——
我其实并不确定那是个活人还是死人,男人还是女人。但我敢用我的绿色出租车跟你打赌,那长条形的东西,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人!!!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手里捏着手机,打算报警。
两个人把那个人放在地上,七手八脚地扒光了他(她)身上的衣服。然后……
抢劫?*?
我猜错了。他们把那个人脱得*,一头一脚地抬起来,向前走,向前走,一直走到小月河畔。像两个被牵线的木偶一样,两人没有任何犹豫,在小月河清凉的水面上整齐地松开双手!河水在安静的夜晚回以“噗通”的清响,如同一个壮年男子静静咽下了一口凉茶。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手足无措中不小心碰到了汽车的喇叭。两个人听见了,我看见他们的轮廓在河边耳语。迅速的,一个男人跳上了奥迪,朝我的方向开来。
如果说在惊惶中按下了车喇叭是条件反射,那么看见奥迪向你冲过来把脚放在油门上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黑夜中,一辆绿色的夏利,一辆黑色的奥迪,在这个小小的城市中展开了一场飙车大赛。
如果我说,我把奥迪甩了。那一定会有人说我到死也不说实话。但实际情况是,奥迪并没有穷追不舍的样子,五六分钟之后,当我们远离了小月河,黑色奥迪在一个十字路口急转掉头,原路返回了。
掉头时,车轮在柏油路上磨出“吱吱”的响声,像暗夜中巨兽的凄厉的嘶吼。而当奥迪离我远去的时候,我借着路灯看见了奥迪的车牌:城A88688。
我张大了嘴,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这辆车是奥迪A4,这辆车是新车,这辆车时速约140公里,但最重要的,这辆车的主人,叫任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7。我知道是他
满车的人都沉默了,我静静地看着兰子的反应。
兰子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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