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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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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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苏锐出门没多久,父亲也去上班,下楼的时候,心肌梗塞。等送到医院,等儿子赶到,他已经走了,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甚至连个遗憾也无法表示。
  接下来的事,苏锐记不太清楚了。因为父亲走得太快太突然了,他整个人都吓呆了。
  那一年,他十三岁。
  让他又开始清楚记忆的是第三天傍晚七点,那是他们家习惯吃晚饭的时间。老摆钟一晃到这个点,就“当当当”地响起来,声音古老而稳重。母亲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墙上的老摆钟,才进了厨房,择菜、洗菜、切菜、炒菜,淘米、煮饭,每一个动作都极为郑重,富有使命感。晚饭好了,母亲照例盛饭,摆筷子,一切完毕,去叫儿子:“‘小锐,吃饭了。”
  以后,苏锐记忆中都是这个时辰吃晚饭。日子总是在过着。似乎一切逐渐恢复了正常,正常地上学放学,正常地上班下班,至于母亲,相信她也是这样,苏锐想。
  十六岁那年一个秋天的半夜,他急性盲肠炎发作,痛得在床上直打滚。母亲二话没说,给他披了件外套,背上他下楼拦车去医院。手术后,他一睁眼,第一个进人眼帘的就是母亲。母亲坐在床旁,静静地注视着他。苏锐感到说不出的安心,那种感觉真好。
  “噢,醒了,感觉怎么样?”母亲轻声细语地问,她总是这样。
  “一点事都没有了。”
  回家上楼梯的时候,苏锐望着这一层层像是无止境的楼梯,又看看身边矮小瘦弱、连煤气罐都拿不起的女人,问:“妈,你那天是怎么把我背下楼的?”母亲淡淡一笑,说道:“‘你长得可比你爸高多了重多了。”爱的力量是巨大的。
  两个星期后,爷爷也去世了。
  爷爷是留美博士,解放前夕赶着回国报效,感情非常纯真强烈。从美国坐船回国,途经日本,停留了一下。那时候日本的情况比中国还糟,爷爷说他吃了颗糖,把带糖屑的糖纸扔在地上,会有许多小孩子来捡了舔。爷爷回到国内,去的又是北京上海,所以感觉不错。那时教授的工资是三百多元,远远高出当时的人均水平。1965年被派到农村搞社教运动,上面有交待,不许暴露工资收入,因为农民一个月收入才十几二十块,怕农民吃惊。1990年,爷爷再到农村时,爷爷还是不敢说他的收入,不是怕农民吃惊,而是怕人家笑话。解放前,有一本书叫《我选择了自由》,是一个苏联青年逃到美国后写的。爷爷看了这本书,说,这种事不会在中国发生。想不到,没过多久,他就被关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一个也没跑掉。直到七十年代末,恢复官职,一大堆的头衔戴起来,一大堆会议排下来。可那个时候,爷爷只想在家里跟孙子孙女们下下棋、种种花了。八十年代初,爷爷访问日本和美国,美国不用说了,就是日本,当年小孩子吃爷爷扔的糖纸,等他老人家再去时,他说日本人扔掉的旧沙发都比他们家用的好许多。回家后,爷爷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又是一个秋天。那天,母亲死死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苏锐明白母亲的心情。爸爸、爷爷的去世让她紧张起来。苏锐明白,他是她惟一的儿子,她不能没有他。
  从那时起,苏锐开始锻炼身体,开始长跑,从中学跑到大学,从中国跑到美国。晨跑,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他不能让母亲失去惟一的儿子,他不能让将来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他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十六岁对苏锐是重要的一年。
  在殡仪馆里,他与爷爷的遗体告别,出了殡仪馆,他也同时告别了他的少年时代。他站在一条普通的马路上,人流车辆穿梭不停,无意间他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没有为“有人死去”有半点表示。当时,他有一种强烈的震撼:人生短暂,人又是如此脆弱,他应该在短暂的生命中拒绝平庸,而选择承担责任与使命。
  这个可以影响一生的庞大的心理工程,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有时就完成于瞬间。日后想想,他对专业的选择、出国的决定等等都与那年的秋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回忆,虽然十六岁时不甚了了,只是匆忙决定上路,但是这些年来都是意义深远的自我磨炼。
  苏锐清楚自己有意无意地夸张了那年秋天的内涵。这种夸张明显带着一个启示对一个少年深奥的意义。
  “噢,这样啊。你真不简单。”天舒听完苏锐的故事,叹了一句,想想,又说,“你们都有这么多故事,我就没有。我想出国算是我最大的一件事情了。”
  “是呀,难怪你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每天有说有笑的。”
  苏锐说,他觉得天舒的快乐就像流行感冒一样,自己也被传染了。
  “我比较幼稚罢了。”
  “你来这么多个月,有什么打算吗?”
  “我是学生化的。我想以后做研究工作或者教书。我喜欢学校,我也喜欢我的专业。选一个自己喜爱的专业很重要。你喜爱你的专业吗?”
  苏锐就谈了谈他的学习和工作,男人在谈他精通之事时总是吸引人的。
  “……世事无常。像我爷爷,嗯,刚才我跟你提到过他。”苏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观察天舒的表情是否跟上,然后接着说,“他们当时的感情很纯真,可是……萧乾当时放弃了剑桥回国,可口去后碰上频频运动,惨不忍睹。
  后来人家问他后悔吗?他说他选择承担中国的历史。我选择机会。只要中国有好的机会,我会回去。有时我也和大森聊,我们都觉得青年人应该为自己的国家做一些事情。以后我还是想回国的,“苏锐又停了下,”像我快毕业了,如果依照自己纯个人的想法,可能是开个车子环游美国一周,但是现实却不可能,还是想安定下来,比如,找一个好工作,买房子呀,赶快把母亲接来住什么的。像大淼,别看他有时吊儿郎当的,他人是很好的。他跟我说,他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是买一个大房子,然后把父母、奶奶摆在里面。我说你是供财神吗?他说差不多吧。“
  天舒哈哈大笑,因为年轻,笑就是开怀的笑。
  苏锐看着天舒乐开怀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你就像一个孩子,真不知道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你可以看着我变老的呀。”天舒瞅着他说,很俏皮。
  苏锐点了点头,更加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个穿红外套的女孩子,她还他同样的眼神。她素面朝天,头发全部后梳,露出她饱满的额头。她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可是林希长得更漂亮。
  “天舒,你还记得在我家里看到的那幅字吗?是我以前女朋友写的。”
  苏锐讲起了他和林希交往与分手的一些经过。苏锐做了保留,有些心灵深处的东西,他无法敞开,至少现在。
  二、第一次分手苏锐第一次真正认识那位缎子般乌黑秀发的女同学是在一次周末的舞会上。那时他在北京上大学,大一,十八岁。
  大学总进行着绵绵不断的舞会,苏锐不喜欢,也不会跳舞,所以从来不去。那天被几个同学硬拉着去。
  林希是历史系二年级的学生,弹一手好钢琴。她坐在那架很大的钢琴后面,弹琴,目光十分地投人专注。这种目光非常吸引他,一种东西进入他的心田,他觉得他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苏锐就坐在靠钢琴最近的地方,看了她一晚上,第一次用一个年轻小伙子大无畏的目光去看。上了大学,大概可以谈谈爱情了。对于这些苦读了十二年的中国孩子,是这样想的。
  舞会结束了,她起身离去。苏锐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袅袅娜娜走远的背影,想:如果这个远去的背影是向他走来,将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从此以后,他每个周末都去舞会,且坐同一个位子。
  有一天,林希也用这种专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弹琴时一般。
  他明白了,就是这种感觉了。对他们两人都是如此。
  那天晚上,沿着高大多情的梧桐树之间的一段卵石小路,他送她回宿舍。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像你家在哪里,有什么爱好,选了什么课之类。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青春沸腾的年龄,在草木葳蕤的小路,他们相爱了。他们沿着学校的小路走啊走,他们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女生宿舍十点半关大门,男生宿舍则是十一点。开始,不少女生去抗议,凭什么男生比我们晚半个小时关门?学校给了一个叫女生心服口服的答案:男生需要先把你们送回去,再回自己的宿舍,不多半个小时能行吗?
  十点半,苏锐准时把林希送回宿舍:“林希,像今天晚上这样真好,我希望以后能经常和你一起散步。”
  林希听了这话,看了苏锐一眼,点点头,连忙转身进了宿舍大门,就在转身进去的那一瞬间,脸上闪了一下。
  在台阶上的苏锐并未多想,被幸福包围着,无暇顾及其他。日后想想,那分明是泪啊。以后两个人的许多痛苦与周折仿佛在那天就有了预言。
  接着当然就像所有校园里的情侣那样,一起散步、读书、准备TOEFL 和GRE 考试。
  他们恋爱的消息像开过新闻发布会一样充斥着计算机系与历史系,号称校园的“人文景观”。同宿舍的几个哥儿们晚上常问:“有没有UPGRADE (升级)啊?”
  不久,计算机系与历史系进行公开辩论赛,历史系打出的口号是“树木无根枝叶不旺,人无历史思想不深”,计算机系则打出“计算机将改写历史”的口号。
  林希看了,对苏锐说:“可能吗?”
  苏锐笑笑:“可能呀,只要不断地UPGRADE 就行了。”
  果然是计算机系赢了。林希戏谑地说道:“看来,历史的创伤,只能由历史来解决了。”
  两人的这番对话,就是他们发展的全部过程。当然没有人会察觉。
  很快到了林希毕业的日子,一切话题变得深刻。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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