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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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北去-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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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菜市,还有药辅、绸布庄、百货店……作为化工厂职工的朱桂兰,与在公安局工作的丈夫以及三个儿女,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突然在一个夜间,大水从城东门涌了进来,城里人开始逃难……1968年9月,朱桂兰—家六口移民到了嘉鱼县簰舟湾。他们挤住在一个牛圈里,两年后村里才按每人8平方米给盖了房子,这是国家规定的住房面积。没有从事过农业活计的朱桂兰劳动一天生产队只给记7分,给丈夫记8分。下去那年,生产队失火,十几堆黄豆没打粒就烧得一干二净,家大口阔又挣不上工分的他们分不到粮食,孩子们饿得夜里去生产队地里偷腊菜根吃。后来把家里唯一的两只木柜押给生产队,才给分了80斤粮食。孩子们的奶奶就在去那年锇死了。
  朱桂兰的丈夫王克军在郧阳时,曾因—个冤案在监狱里关了4年零7个月,1979年平反后她们一家搬到了簰舟镇,全家也恢复了非农业户口。但当地人还是把他们看成“劳改犯”。
  王克军曾数次回郧县落实4年多冤案的补偿,但都毫无结果。1998年,在他们离开故乡30年后,王克军又一次回来,给他的答复是:补偿没有,但可以全家迁回郧县城。终于可以回故乡了,他们毫不迟疑地回来了,带着六个儿女回来了。他们回来的第三天,震惊中外的长江“九八大洪水”翻堤了,簰舟湾被冲成一展平地。他们的房子、土地上的庄稼走时还没来得及处理,也被冲得一干二净。后来,国家给簰舟湾灾民进行补贴,但没有他们分文,因为发水三天前他们的户口已经办回郧县。王克军去找簰舟镇怎么说也没有用!
  4年多监狱冤案的补偿没有找回,簰舟湾的洪水损失没有找回,王克军—病不起,2003年,71岁的王克军死在郧城边租来的、仅有10平方米的破屋里。当年,—个34岁的青年带着妻儿老小离乡,又过了37年,一个白发苍苍、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无所有地离世,唯一换回的是他的尸骨可以埋在故乡的土地……
  用怎样的文字能够说清一个库区移民一生的辛酸?
  用怎样的心情去理解一个原本可以创造、但最终—无所有的生命?
  在郧城中岭的棚棚区里,我们还看到从汉阳返迁回来的王荣,30多岁的王荣已经疯癫,男人已离她而去,母亲已过世。疯人王荣穿条裤衩,上身裹着纱布,脸上涂着红色,在屋里自说自语,我们从她门口走过时,她望着我们说:“生吃啊!”
  她的门口、屋内成堆的苍蝇乱飞……
  还有12岁的王洪涛,十年前随父母、奶奶从京山回来,作为游民的父亲因偷盗、打架被判了十年刑,母亲已不知去向,小洪涛靠奶奶捡破烂维生。雷正金告诉我,小洪涛已住小学三年级,学杂费全免。这是所有不幸中的一幸。
  雷正金还说,郧城返迁1万多人,政府现在采取三种救济办法。—是纳入城市低保,每人每月领100元救济款,这类人员占20%;二是帮助发展个体经济,比如搞小吃、卖服装、作馍馍、拉板车等,这类人员占50%;还剩30%是“三捡”人员,即捡破烂、捡江边消落地、捡废弃物,这类人员现在还有3000多人。在这类人员中还有“三多”,即离婚的多、疯傻的多、“劳改”的多。
  

故园大迁徙:历史的伤痛与眼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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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郧县农业银行职工余国富的自述——
  我爱人和孩子当时都是移民。我看过《蹉跎岁月》,但一点也不动感情,因为我们的经历写出来比那还动人。我爱人是老城十字街金家巷的人,参加工作就搞教育。1962年精简,简到她头上,回家了。1969年丹江水漫上来,淹了老城,要移民远迁,也有她的份。她和两个孩子迁到了嘉鱼县的钟畈大队,肚子里还怀着老三,那时,我还在郧县大柳营业所工作,每月52元工资,养活4个人,每月都欠一屁股胀。
  妻住的那地方是湖区,抬脚就要下水。她不服水土,天天生病。烧柴不是上山,而是下湖,下到齐腰深的湖里去割湖草,一捆一捆扛上岸。每下一次湖,起来都难受得要死,她受不了。在那陌生地她生了孩子,自己生,自己接,自己养,没人照料,孩子7天后中风死去。
  1968年7月下去,到11月他们娘儿几个就偷偷跑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逃荒一样。老城已一片汪洋,新城也没有落脚点,只有逃到大柳,住在营业所。那时单位只给职工一个单间,无法住,钱也不够花。第二年年初,天还下着大雪,她跟附近大队的干部好说歹说,答应给一个磨坊供她们母子住。由于太远,他们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就搬走了。而新居也是同样挡不住雪霜,遮不住风雨。后来,在大柳区领导的帮助下,离所五里的地方又租了一间草房,这算是比较好的,十个平方。她母子住进去,在地上打了桩,用竹棍子拴了一张床,坐上去吱吱响,砌了灶,房里都满了。床连锅、锅连床,案板架在锅台上。队上干部去亲热我们,一坐竹床就压垮了。下起雨,草房漏,虽是躲在屋里,也要打伞戴帽等天晴。就是这样还是住不稳,城里乡里四处清查,凡是迁往他乡的人都得回去。到处都在追、撵、送或通过组织做工作,非走不行。我是党员,这也得带头。1972年3月,她母子把被子一卷,又返嘉鱼,无奈啊!
  回嘉鱼六个月后,她又拉扯着两个娃子,背着包袱,离开了那里。她不敢回家,只得悄悄住她娘家。到了第二年夏天,他们母子准备回郧县找我,连日奔波,在丹江轮船码头上等船睡着了,被小偷偷了个一干二净,回不来了,他们母子在码头上抱头大哭。正好遇到几个好心的郧阳船工,知道原委后,带他们回到了郧县……
  财办知道情况后,解决了3丈布票,支行解决了50块钱,做了几件布衣服总算有了换洗的,这就是那时的家当了。城里没点儿落脚,只得又到大柳营业所,我只得再去找房子——我一生搬了11次家。妻子写了几十次申请,厚厚的一叠,希望组织批准他们回来,夫妻孩子在一起,什么可怜的词都用完了,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我气不过把它们一把火烧了。
  妻子在大柳住下来,我又去给大队说好话,请队上给点口粮,同意后,她就去从事她完全陌生的沉重的农活——上山砍柴、扒红薯沟、点苞谷、挑大粪……1979年12月30日我调到支行来,情况有些好转。第二年夏天,为解决生活问题,我的老二进城在基建工地搬砖,暑天中午炎热,他累了、热了,跳进水库去浸一浸,谁知一下去就没起来。这年他16岁。牛高马大的,穿42码的球鞋,打捞起来,买了一副棺材,装得满满的。
  组织上照顾380元,300元棺材钱直到1983年才还完……
  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悲剧,100个家庭有100个家庭的不幸,一万个家庭有一万个家庭的眼泪……
  我无法将所有移民和返迁移民的伤痛写尽。只愿这样的苦难不再轮回,只愿2010年汉江水抵达北京后,干渴的北方人用清沏的汉水泡上一杯茶,然后静静地坐下来,仔细品味这茶中不尽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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