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海方向跑。可是在常州,他竟不想走了。那时,常州城里热闹得很,比起苏北乡下真是不晓得要繁华多少倍了。适逢当地保卫团招兵买马,他就报了名,领了一份兵饷。原以为扛上了“七斤半”,就能吆五喝六,吃香喝辣的,没想到,天天起早就跑步、操练,实在辛苦。这时,他渐渐地明白,就这么扛枪做人家的看家护院,注定还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哪一天才能出头?对!真正要想发达,只有到上海去,上海那地方是“冒险家的乐园”,他是听说过的。妈妈的!老子就去冒回险,或许能改变命运。况且,上海滩是遍地都能拾到金子的天堂世界,若是将常州与上海比,那简直就是拿芦席比天!于是,他干了3个月就丢下枪,辞职不干了。顺着铁路,他终于跑进了大上海。
一场空欢喜(2)
孤家寡人的他身无分文,生计难以维系。于是,他就在苏北人群居的闸北一带找了个拉黄包车的活儿,这一拉就是七年。这种生计,养自己有余,想娶老婆,难!虚岁已经26的他依旧打着光棍。况且,三天两头还要被一班“白相人”敲竹杠,真是破财还受气。
日子长了,张亭贵便对到上海来的决定打上了个问号。是啊!年纪轻轻地就离乡背井到上海来,他图的啥?不就是想在这块宝地上过上好日子吗。可是,难!在上海滩混,要么你家有万贯之财做靠山;要么就有一肚子的墨水;再有,就是投靠帮会。张亭贵自忖,自己一没后台靠山,二不能识文断字,思来想去,只有投奔帮会才是唯一出路。因为比起前两条来,这是最容易做到的。那时,在闸北一带,说起“江北大亨”顾四爹爹来,名气远比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大。可是,要拜顾竹轩,他又够不着,于是,他就托人拜了顾四爹爹的徒弟、绰号“小钢炮”的王兴高为师。
这一招真是灵。自从进了“江北帮”,跟上了“小钢炮”,不再有人敢随意地打他的秋风,勒索他的钱财。就连住房也升了级,从小草棚子上升到智和里那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过街楼上。
过街楼虽然是独一间,但比起草棚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嘿!胆大有官做。”张亭贵想着这一句俚语,心里就高兴。是啊!他在“小钢炮”的调教下,从一个整天只晓得低头拉车,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的穷苦力,慢慢地有了一点积余,小日子开始好起来了。至少,他每天早上能坐在恒丰路上的老虎灶里泡壶茶,吃点心;晚上,就到小澡堂里去洗把澡。嘿!爷们虽不能“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照样也能过上“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快活日子了。
人哪,就这个德行。穷极无聊时,只想能有口饱饭吃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一旦解决了温饱,心里就七个八个地胡思乱想了。别的不说,光是想女人就把他给想坏了。是哎!二十五六岁的一条健壮汉子,夜里没个娘们搂,难受得床头床尾满床地爬哎!
“打野鸡”?那时,所谓“韩庄一炮”说起“韩庄”,那只是民间的一种俗称。说是在清末民初时,一些原本家道殷实的太太,或是前清遗老的姨太太,甚至是一些突然家道中落人家的良家妇女,为了应付生计(或给家人看病),就悄悄地半开门做起皮肉生意。那时,老城厢里有一韩姓女子,生得蛮标致,也做这个生意,且门庭若市。于是,本地人就给做这种生意的人家起了一个名字——“韩庄”。由于这类单门独户的卖淫生计看好,所以每有仿效,在英租界的白克路、法租界的南阳桥杀牛公司一带的“韩庄”较为出名。也就是3元钱。偶一为之可以,但不能当饭吃,万一不巧被哪个娘们传染上了花柳病,我的妈妈哎!东烂西烂的,不成人形不说,还可能要了小命。不划算,险!况且,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要能够怀里时常搂着个太平心安的女人,只有正儿八经地托人说媒,娶个正经女人做老婆。可是,也难。没钱哪家的姑娘肯跟他?娶老婆是要花钱的。
前些日子,久未在上海滩露面的王金奎找到了他,说有一桩来钱的买卖,问敢不敢做时,他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是啊!上海滩遍地是黄金,但也要弯腰去拾,去抢。不就是雇凶杀人吗?况且,又不用他亲自去杀人。于是,他就找到了老朋友周二木匠(周明祥),由周二木匠去组织顾敦扬、赵广福这两个亡命之徒。没想到事情做得那么顺,这60块现大洋就到了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一场空欢喜(3)
张亭贵想到此,便又往床上一躺,哼起了家乡小调。这时,一条人影子倏地闪进了小弄堂里,贴着墙壁,顺着露天木扶梯就上了过街楼,又伸手在门上拍了几响。
“卟!”张亭贵赶紧吹灭了灯火。
“笃、笃笃……”门外又传来几下敲门声。
“哪一个?”张亭贵将小木盒放回枕头边,走到门板前问道。
“我……二木匠。”
“噢。”张亭贵知道,外面的人是周二木匠。
不一会儿,屋里又有了亮光。
“吱嘎”地一声,门开了。
“二木匠,你?”借着一束暗淡的油灯光亮,张亭贵见周明祥居然背着个包袱,便觉得好生奇怪。
“嘘”周明祥将食指贴在嘴唇上。
周明祥不放心地走到临街的窗户,往外看了看,回过身来说:“快快,跟我走吧。”
“走?上哪块去?”张亭贵愣了一愣。
“滑脚,跑路!”
“好好的,跑什么路?”
“事情有点麻烦!”
“我怕什么?又没有‘刮三’切口,暴露。。”
“出毛病了!”
“现了?不可能。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哎!你也不算算,都快4个月了。”
“呸!你以为一阵乱枪打死了那个孙子,你我就太平无事了。”
“这事做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
“小福子那怂现了!”
“赵广福?”
“是啊!他,他刚刚在戈登路被公共租界印度巡捕捉牢。”
“公共租界?怎么会捉住的?”
“企图持枪抢劫!”
“不可能吧?赤佬刚分到钱,难道还嫌不够?”
“钱,我没给他。”
“为啥?”
“妈了个巴子!我跟他说,把枪先还给我才能给他钱,他不肯,屁股一撅,这个家伙脾气太大,穷疯了,就拿了枪去抢!”
“你,你怎么晓得的?”
“巡捕房里的朋友透给我的。”
周二木匠就将王有才与赵广福一起在戈登路拦路抢劫未成,反而被“红头阿三”逮住的事粗略地说了一遍。
“你呀,没事找事嘛!小福子八成是让你逼疯了!”
“算了。棉花店死老板,不弹(谈)了。小福子进了巡捕房,八成是瞎子闻见臭,离屎(死)不远了。万一顶不住把你我都喷出来,我们岂不是要跟着他一起摸阎王老爷的鼻子了。”
“不会。小福子是个讲义气的人,你就把心口那四两肉,放回去吧!”
“呸!做你的大头梦。义气?屌用!”
“这……”
“我才是讲义气的。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是我的上家,现在出事体了,我不能一个人就跑路。”
“那顾敦扬呢?”
“我通知了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关照你,小四子,你也赶紧滑脚、跑路。”
“你呐?”
“我立马就走。唉!上海滩不是我们这种人蹲的地方。”
“难道为了这个案子,你就舍得离开大上海?”
“福是要拿命去享的,兄弟。没有命,全都是空屁!”
“唉!好不容易在上海滩站住脚跟,我真舍不得走哎!”
“我走了!”周明祥说着,推开门,下了楼,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黑夜中。
张亭贵想了想,觉得周二木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你看看,上海滩上三天两头都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发生,巡捕房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过了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没有声音了。所以,道上的兄弟们犯了案子,除非不得已,没人会听风就是雨,滑脚跑路的。这种事情,只要你有本事混,顶多过个一年半载就万事大吉。况且,他张亭贵从穷得叮当响的苏北乡下到上海滩来,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难道就为了这件事,从此之后,他就与这个繁华的城市断了缘分? 。。
一场空欢喜(4)
“不!”张亭贵回眸看了一眼枕边上的那只小木盒子,便犹豫了。
抱着侥幸心理的张亭贵并没有离开上海,只不过他换了一个住处,搬到了海防路648号的一间小平房里隐居了下来。
金九龄的动作不能说不快。当他从“钧培里”出来后,并没有回家。兵贵神速,一刻都不能耽误,他直接进了巡捕房,通知所有的探员、巡捕紧急集合,带上家伙,兵分四路,逮捕与“杀唐案”的有关人员张亭贵、顾敦扬、周二木匠、孙二。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这些探员、巡捕一色地都穿的是便衣,而且把警车停得离疑犯家远远的。而后,他们是徒步扑进去的。
金九龄亲自带人去抓张亭贵。因为,这是一个上挂下联的重要人物。杀手顾敦扬只不过是一亡命徒而已,替人办事,拿钱走路,对于上家是谁,一概不知的,这也是道上的规矩;周二木匠至多是个“二房东”,跑跑腿的角色;关键人物在于张亭贵,只要能逮住他,就能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线索。
当金九龄领着几个巡捕砸开门,冲进过街楼上的房间时,空荡荡的过街楼里人去楼空。
不用搜!原本就是家徒四壁的张家,无藏身之处。
人是没抓到,却惊动了一条弄堂里的人。男女老少就像麻雀嫁闺女似的叽叽喳喳地议论得沸沸扬扬。
金九龄是“狗咬猪屎泡,一场空欢喜”,垂头丧气地回到巡捕房时,只见其他几路人马早就回来了。金九龄不等他们跳下汽车便奔向几名探员。
“周二木匠、顾敦扬,还有孙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