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即“诣神祀卜所向,不吉”,同样也清楚地表明了,张献忠脑子里仍然盘旋着宗教观念,依然有天命论的思想。甚至他有时杀人,也“名曰天杀”,[40]无非是表明“替天行道”。四川民间,流行俚语曰“张家长,李家短”,对这句今日还普遍流行的口头禅,献忠竟以谶纬之说视之,“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谶也”。[41]对于李自成来说,更是如此。早在“荥阳大会”时,李自成提出分兵主张后,最后却以“其利钝举听之天”作结,并“列阄而定之”。[42]在进攻北京途中的檄文里,开头第一句就说:“上帝监视,实惟求莫,下民归往,祇切来苏。”又谓“犹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43]云云。进京后,李自成又是宣扬“识天时”,[44]又是迷信天象的吉凶,[45]不一而足。凡此都清楚表明,李自成不仅没有摆脱封建统治阶级极力散布的天命观的束缚,而且在西安名曰称王实已称帝后,尤其进京后,俨然以真命天子自居。这正是表明,他在封建化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够远了。必须指出的是,最近史学界有的同志认为地主阶级有地主阶级的天命观,农民阶级有农民阶级的天命观,并概括出“两个阶级两重天”的政治命题;也有的同志说“革命农民的天命观尚有其一定的进步性”。我们认为,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作为神权的精神支柱的天命观,是反动的、落后的意识形态,如果以为农民军可以把它改造成为另一种有益于自己的、革命的思想武器,只不过是想当然耳,正如有的同志所指出的那样,“是把农民保守的落后的思想当做革命思想来颂扬”,[46]在客观上美化了神权。天命论只有一个,它不可能具有二重本质。在封建社会,农民起来反抗封建统治时,绝不是夺取神权,而是动摇神权。还需一提的是,史学界主张农民有所谓革命哲学思想,看不到农民阶级根本不可能与地主阶级的天命论完全决裂的同志,为了证明明末农民军的敢于骂天、反天命,每引用艾纳居士《豆棚闲话》中所谓“边调曲儿”的“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的话,以此证明农民军的所谓“塌天改世”革命“哲学思想”是何等的坚定、强烈。实际上,这条史料大有问题。我们初步考辨的结果证明,“边调曲儿”不是民谣,而是地主阶级文人写的恶毒咒骂农民军的歪诗。对此,因已撰有专文,[47]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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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拟桃源”解(9)
关于夫权,明末农民大起义爆发后,亦随之动摇。在农民军中,妇女是一支重要力量,发挥了很大作用。甚至在明末农民战争的初期阶段,有时“贼所部妇女倍于男”。[48]妇女除了“作军装,乘马以从”[49]外,其中的一部分还直接参加战斗。但是,这种夫权的动摇,决不能视之为夫权的瓦解。妇女解放的任务,不是农民这个自发阶级所能完成的。在明末农民军内部,仍然有很重的夫权色彩,“兵死令妻妾缢以从”,[50]典型地表明了这一点。虐待、污辱甚至杀害妇女的现象,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史有明载,我们毋庸讳言;尤其在张献忠的队伍中。当然,比起农民军的历史功绩,这毕竟是支流。
四
通过上述对明末农民战争与“四权”关系的粗略考察,我们认为,明末农民奋起反抗地主阶级统治的战斗历程,就是打击、削弱“四权”的过程。这一历史功勋是彪炳史册的。但是,农民是个自发的阶级;在当时没有新的生产力和新的生产关系,一家一户的个体小生产构成的自然经济这一封建经济基础,并未也根本不可能受到农民军丝毫触动的历史条件下,革命农民尽管打击了“四权”,但只是动摇了这四根绳索。他们推翻了明王朝的地主阶级政权,但却又模仿、因袭它,使自己用碧血建立起来的革命政权,逐步向地主阶级政权发展、衍化;他们打击了神权、族权、夫权,但宛如魔影相随,并不能摆脱它的反动影响。与古代历次农民战争,包括近代的太平天国革命在内,均以失败告终一样,明末农民军被满汉地主阶级联合绞杀后,革命农民重新被“四权”的绳索紧紧缚住。四根绳索难斩断,常令史家愤不平。这是明末农民英雄们的悲剧所在,也是所有旧式农民革命的悲剧所在。真正彻底斩断这四根绳索这一艰巨的历史任务,只有在近代的无产阶级领导下,并在夺取政权后,不断革命,清除封建主义的污泥浊水,经过相当长历史时期的斗争,才能完成。
(《中国农民战争史论丛》第2辑。
河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11月版)
注释:
[1]《毛泽东选集》卷1,人民出版社1966年横排本,第31页。
[2]《学术月刊》1960年第12期。(又见三联书店版《中国农民战争问题讨论集》)这是在陈守实先生的建议、指导下,由包括笔者在内的几位同志共同讨论、执笔,用笔名发表的。
[3]详见陈守实先生的遗稿《中国农民战争史散论》,刊于《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1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11月版。
[4]《怀陵流寇始终录》卷18;第6—7页。
[5][16]同上,第4页。
[6]《史记》卷8,《高祖本纪》。
[7][15]《明史》卷309,《流贼》。
[8][30][32][50]《绥寇纪略》卷9,第198、199、208、201页,丛书集成本。
[9][12]赵士锦:《甲申纪事》第16—17页,中华书局1959年版。
[10]《国榷》卷100,第6026页。
[11]《甲申传信录》卷5,第8页。
[13]《崇祯甲申燕都纪变实录》,第2页。
[14]《甲申纪事》,第9页。
[17]《独断》:“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明人王三聘辑《事物考》卷4:“卤簿大驾:……自秦始有其名。……国朝凡正旦、冬至、圣节三大朝会,兵部车驾司会同锦衣卫陈卤簿大驾于殿之东西……”礼极隆重。李自成登基后,亦行卤簿之礼。《甲申传信录》卷8页3:“闯自永平驰千里马,一日夜至京师广……佯以登极祀天,陈卤簿出郊,二十八日宵遁。”载之甚明。
[18]《明史》卷53,《礼七》,登极仪。
[19]《反杜林论》,第96页,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
[20]《乡约》,第1页,见《畿辅丛书》。
[21]《花村谈往》卷1,第48页,见《适园丛书》。
[22]《纪事略》,第42页。
[23]《怀陵流寇始终录》卷1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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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拟桃源”解(10)
[24]《忠裕堂集》,第52—53页,丛书集成本。
[25]《怀陵流寇始终录》卷17,第14页。
[26]同上,卷9,第18页。
[27]《纪事略》,第14页。
[28]《小腆纪年》附考卷1,第15页,中华书局1957年版。而据《豫变纪略》卷5载,自成甚至因李振声是米脂人,既同乡,又同姓,呼之为兄。
[29]《国榷》卷100,第6057页。
[31]《见闻随笔》卷上,第31页,临海宋氏刊本。
[33]《国榷》卷101,第6071页。
[34]《明史》卷48,《礼二》。
[35]《事林广记》卷9,“譬世格言”。
[36]《资本论》卷1,第56页,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
[37]《毛泽东选集》卷1,第32页,人民出版社1966年横排本。
[38]《凤洲杂编》卷1,第1页,见《纪录汇编》。
[39]《绥寇纪略》卷3,第53页。
[40][41]同上,卷10,第215页。
[42]同上,卷2,第45页。
[43]《国榷》卷100,第6026—6027页。
[44]《再生纪略》,第13页。
[45]《北归纪》,第14页。
[46]蒋祖缘:《李自成与朱由检争夺天命的斗争》,《学术研究》1979年第3期。
[47]参见拙作《明末农战史杂识》第二节《“边调曲儿”辨》,载《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1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11月版。
[48]《罪惟录》帝纪卷17。
[49]《怀陵流寇始终录》卷6,第28页。
论明末农民战争与清初反君权思潮
明代是极端专制主义的君权高度发展的朝代。作为皇权大肆膨胀的一个标志,是皇帝被进一步神化,所谓“每日清晨一炷香,谢天谢地谢君王。太平气象家家乐,都是皇恩不可量”。[1]差不多至迟在明朝后期,以神化皇帝、崇尚君权为核心的“天地君亲师”的神牌,在千家万户供奉起来。[2]但是,在阶级社会中,任何一种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存在,必然会产生与它相对立的思想。明代中叶,承平日久,随着经济的发展,物质财富的增多,统治阶级的消费幅度越来越大,明武宗之流穷奢极欲,就不能不在思想界激起怀疑、批判君权的火花。当然,人们慑于封建专制主义的淫威,这种对君权的怀疑、批判,只能用历史批判的形式出现,而不可能对当朝皇帝进行直接的批判。例如,万历中期的谢肇淛,尽管他也曾煞有介事地说什么“我朝若二祖之神圣,创守兼资,而纪纲法度已远过前代矣。仁宗之宽厚,宣宗之精勤,孝宗之纯一,世宗之英锐,穆宗之恭俭,皆三代以下之主所不敢望者,而宣、孝二主尤极仁圣,真所谓圣贤之君六七作者,固宜国祚之悠久无疆也”。[3]但是,这一长串的溢美之词,不过是障眼法,或者说是为否定君权而披上的外衣。正是在这一大段为本朝皇帝唱赞歌的文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