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应该调几员宿将去两广。张之洞毕竟是个书生,缺乏实战经验,带兵这码子事,还是沙场上打出来的老将靠得住些。调谁呢?张之万重又坐到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回想起来。
二十多年前那场弥漫全国的战火,仍令他记忆犹新。他虽然没有直接带过兵,但身为地方高级官员,与当时带兵的文武大员多有接触,对他们的才干长短都很清楚。可惜,当年的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帅们,如今绝大部分已凋零故去,剩下的几个也已老病不堪,再也上不了战场。张之万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终于想起了两个人。
一个是当年威名赫赫的霆军首领鲍超,因为战功卓著,同治三年江宁打下后,他被封为子爵。鲍超不识字,为人粗豪,有一则笑话说,他封爵后衣锦还乡,在四川奉节老家盖起一座壮阔的府第。有个秀才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个房子盖得跟宫殿一样,皇帝的宫殿叫皇宫,你是子爵,你的宫殿就是子宫了。鲍超不知此人戏弄他,反而很得意地说,我是子爵,住的府第当然是子宫,麻烦你老兄给我题“子宫”两个字,我要制一块匾,把它挂在大门上。众皆大笑。一个幕僚附着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鲍超明白过来,瞪着眼睛对那秀才说,你在侮辱本爵!那秀才忙叩头谢罪,鲍超居然也没惩罚他。鲍超今年五十六岁,正在湖南做提督,身体还硬朗,请他出马,对前线将士是个鼓舞。
另一个是娄云庆,湖南长沙人,十几岁投军,东征西讨,军功累累。现正做着正定镇总兵,还不到五十岁,是当年一批大将中存世的最年轻的一个。此人最是合适。
还有一点令张之万欣慰的是,现正在广东督办军务的兵部尚书彭玉麟乃湘军###,而鲍超、娄云庆都是原湘军的哨官。对于军营来说,这层情谊非寻常可比。
张之万想,这两件事都是大事,得赶快办理。正在思忖着在什么事情上,还可以再为堂弟援上一手时,他的眼睛突然被邸报上的一道奏章吸引过去。那道某御史的奏章上讲,徐延旭、唐炯的军队排斥越南境内的黑旗军首领刘永福,这也是北宁、太原失守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位御史建议重用刘永福,利用他久居越南的长处,收里应外合之效。
张之万立时觉察到,这是一道很有识见的奏折,可惜没有引起太后的重视。他认为张之洞应该在此事上,吸取徐、唐前车之覆的教训,要和刘永福取得联系,建立一种彼此融洽的关系,以此换来刘永福的倾力相助。但刘永福乃会党出身,参加过长毛,又和越南的三教九流都有联系,背景很复杂。张之万深知堂弟清流本色,是极不情愿与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更何况现在身居制军之尊,也不宜贸然与刘永福这类人联系,应该有一个人代替他去办这种事才好。派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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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和耶战耶(16)
张之万左思右想,终于替堂弟想出一个人来,此人即桑治平。无论从本人阅历才干,还是从目前的身份来说,桑治平都是最好的人选。
他拿起笔来,给张之洞回一封信,将自己的这些思考告诉堂弟,盼望他在中国与法国的这场纠纷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为朝廷,也为他这个老哥的脸上争来光彩。
正在这时,世铎进来,亲自转达醇王的口谕。张之万高兴地说:“我正要去晋谒王爷哩,过会就去。”
说着,把世铎请到客厅,细细地向他询问上午太后召见的情形来。二人正谈得兴起,家中仆人进来报告:“贤良寺今日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左侯下榻。”
左侯即爵封二等恪靖侯的左宗棠。上个月,左宗棠奉旨将两江总督一职交给曾国荃,以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阁办事。左宗棠虽已高龄七十二岁,体弱多病,然豪雄之气仍不减当年,面对法国人的嚣张气焰,他多次上疏请缨。张之万对这个素有常胜将军之称的老朋友十分景仰。猛然间,一个想法跳入脑中,他兴奋地对世铎说:“左侯进京,此乃天助我们成事!”
“此话怎讲?”世铎尚不明白内里。
张之万说:“军机处六人,没有一人带过兵,眼看与法国人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一旦打起来,调兵遣将,筹饷谋划,便是军机处的第一件大事,我们于此都是生手。何不请太后调左侯入值军机,借助他的声望和经验?他肯出力,您这个领班就好当多了。”
世铎喜道:“你这个提议好!今夜我们一起与醇王商量,明日启禀太后。”
张之万笑着说:“左侯入军机,军机添虎翼。明日我们军机处全班启奏太后,务必说服太后,将左侯请进军机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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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谅山大捷(1)
一 面对炮火,好谈兵事的
张佩纶惊惶失措
近几十年来,南国大都市广州在中国的地位是越来越重要了。
四十多年前,林则徐在这座城市里制定了焚烧鸦片的决策,试图通过这个惊世之举,维护中华民族的国家体面和人格尊严,斩断不法之徒毒害中国人的魔爪。虎门的熊熊烈焰伸张了民族正气。然而没有多久,在坚船利炮的威胁下,道光皇帝屈服了,林则徐被撤职流放,一艘艘从英吉利海峡开过来的船舰,从南海驶进零丁洋,进入珠江口,将堆积成小山般的鸦片箱卸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通过这座城市,将毒品合法地贩卖全国各地。美丽的五羊城从此蒙上了巨大的耻辱,成为一座罪恶的都市。
然而,随着鸦片公开上岸的同时,洋人也在广州买地起屋,打起长住下去的主意。他们在珠江两岸建起高大结实、采光通风设备都很好的楼房;自己发电,亮起了电灯,装起了电话;换上了诸如钟表、留声机、牛皮沙发等精巧舒适的奢侈品。他们还带进了烫金硬壳的洋文书籍、满载世界各地最新消息的洋文报纸。他们读着洋书洋报,说着洋话,和广州的官场打交道,做生意,通买卖,白花花的银子水一般地流入他们的金库。
随着华洋交易的频繁,一批沟通华洋的中国人应运而生。这种人既懂洋话,又懂官话,既知外情又知国情,他们从中穿针引线,牟取暴利。广州人叫他们做西崽,官方称他们为买办。买办通过自己和家人亲戚朋友,将洋风洋俗在广州迅速地传播开来。因而,广州这座城市,又是受泰西文明影响最大、最有生气的都市。
正是酷暑季节的闰五月中旬,张之洞带着他的家小和随从,千里迢迢从山西来到广州,做起南国的这座大都市和粤桂两省这片广袤土地的最高主宰者来。
一个多月来的舟车旅途,使他有充裕的时间阅读有关两广的史册记载。他又从沿途官府那里获取朝廷下发的各类京报文钞,那上面有不少关于越战的消息。这期间,他还在几个抚台衙门里,收到了朝廷专为寄给他的包封。包封里都是关于两广的绝密文书。所有这些,都有利于他对即将履任的新职作深入的思考。
到了广东韶州府,他收到了一件只能他亲自拆看的朝廷密函。密函里装的是李鸿章与福禄诺在天津和谈的内容要点。这些要点有:法国愿意保护中国毗连越南的疆土安全,中国在越南北圻的各驻防营即行调回边界,法国不向中国索赔军费,中国允许法国货物在中国边界自由运销,法国与越南订立各项条约均不得伤害中国体面,三个月后再议详细条款。
张之洞一向不喜欢和谈,随便瞧了瞧后便封存起来,并不将这份日后载于近代史册上的《 简明天津条约 》看得太重。一路上,他和桑治平、杨锐等人常常谈论当前的局势。充满少年激情的杨锐,从来对前途都抱着乐观的看法。饱经世事的桑治平,则往往对事情复杂的一面注意得更多一些。
他们谈得更多的是眼下广东的局面。前任总督张树声虽搬出了督署,但仍住在广州城外黄埔港督办两广军务。驻扎虎门的军营是这几个月来征调的前湘军系统的人马,统帅是有中兴名臣之称的老将彭玉麟,他的助手正是张之万所推荐的娄云庆。另一支军队是由广东提督管辖的绿营。在彭玉麟来到广东前,张树声的淮系军营与当地的粤军有很深的隙嫌。这原因是因为张利用督办的权力,将粤军安置在虎门一带的前沿阵地,而将自己的人马留在广州城郊。粤军对此大为不满,遂不与张配合,并向朝廷密告张的种种不是。张树声被撤去粤督一职,与此也很有关系。彭玉麟到了广东后,将粤军调回内地,而将湘系军营驻防在虎门。彭玉麟这种大公无私以国事为重的品德赢得了淮、粤两系的敬重。目前广东省内的三支主要军事力量各自都在修备战具,密切注视战事的进展。
进广州城的第二天,张之洞从广东巡抚倪文蔚的手里接过两广总督的印信、王旗,正式做起负责指挥越战的最高地方统帅来。通过与城内各大衙门的宪台及原督署僚属的反复会谈,张之洞对当前的内外形势有着更多的了解。为更好地谋划运筹,他决定采取两个行动。一是接受张之万的建议,派桑治平和熟悉越南情形的雷琼道员王之春亲到镇南关外走一趟,实地考察战地形势,会会正在关外督战的清军首领新上任的广西巡抚潘鼎新,以及黑旗军首领刘永福等人。二是自己走出广州城,先到扼控省垣的黄埔港看望驻防在此地的淮军及张树声,再到广东的南大门虎门去看望防守前线的湘军及彭玉麟。
送走桑治平、王之春的次日,张之洞在兵备道李必中的陪同下,乘坐小火轮,顺着珠江南下。在黄埔港,他见到了已重病在身的张树声,张树声向后任倾吐了这半年来压在胸间的满腹牢骚和委屈,拜托后任务必将这些奏报朝廷,主持公道。为安定淮军军心,共同备战,张之洞满口答应了。在总兵吴宏洛的陪同下,张之洞巡视了黄埔港一带的防御工事。淮军的散漫军风和应战力量的薄弱,令新粤督担忧。
在虎门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