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你不配!”
他生气的,“我不配,那么谁配?是二弟吗?”他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朵,“你这个淫妇,我劝你给自己留一点脸面吧。即使没有贞洁,也装作有吧。注意,父亲的眼睛里,近来容不得一粒沙子!”
“多谢您提醒。我倒忘了,你们父子俩狼狈为奸,你自然知父莫如子了。——对了,你何不大声一点呢?淫妇,我这个淫妇是你们父子合作制造出来的……”
“你别说了!简直不可理喻!”他见她张牙舞爪,便习惯性的退出战斗。可是她却不依不饶的:
“我今天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拜你们这对老废物和胆小鬼所赐,当初若不是你,秉承你父亲的旨意,爬上了我的……”
“沈玉贞,你不要再说了。你这样说话,哪象个大家闺秀,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从来都不是。我只是沈家大染坊主的女儿,一个商人的女儿,还是小老婆生的,你希望她有多么高贵的身份。你以为你父亲买了什么品的官儿,我就成了什么夫人!”
“好,好,好!”
他忽然侧开身子:
“我说不过你。你愿意这样进去就进去吧!”
她不动。
“怎么,害怕了?”
他讽刺的。
“不,我不害怕。只是现在,戏还没到散场的时候。”
“那么,我送你回房?”他的话语里明显的挑逗的意思。
“不,还是免了吧。”她忽然寥落的,刚才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把手放到她背上去,可是不知为什么终于没放。只是一句:
“你穿得太单薄了。”
“我一点儿也不冷。”
她静止了片刻,终于转身而去。他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他才从左边的角门走开去,行不多久,就见温煦堂的灯光,还有灯下妇人与稚儿的对话,近近的,真切了。
。。
囚犯(1)
清晨。
春雨绵绵。
囚车,两辆只供犯人站立的囚车轰隆隆的自清波门而入。三月的春雨打湿人的衣物,先头的男犯人还好,后面的那个女的就惨了,白了一张脸,头发湿漉漉的一根一根粘在脸上,厚重的木枷拘着她的头与手,她摇摇欲坠的姿态好像马上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当她的目光透过雨帘望见前面那个衣衫破旧的男子的身影时,她的面部又坚毅起来,仿佛听到了男人在她耳边坚定的鼓励:
“清妹,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囚车隆隆的驶过杭州城里最主要的街道。这是不成文的定例。如果有外县重犯押到,先不到巡抚衙门,先要在主要的街道上游街,一是为了羞辱犯人,二就是警示世人。
看客如云。
清和坊临着河坊街的大茶楼翁家茶楼。
楼上的雅座正对着街心,这使坐在那里的人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到街上的情景。
下雨天,雅座里没有什么人。伙计趴在栏杆上看热闹。囚车过来时,自然是遭到青菜,鸡蛋等的攻击。每一次掷中都会赢来一阵欢呼,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位女子,当女子被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后,那前面的男犯人就象野兽般的嗷叫,这就更加激起了看客们的兴趣。
伙计看入了神,所以客人走到了他的身后他也没有察觉。
客人只好轻轻的咳了一下,没反应,又一句“小二。”
伙计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只见是二位相貌体面的客人,年长的温文尔雅,精致的一尘不染的衣服,腰佩着鱼草纹玉,一双软靴未染一丝雨水。年少的是位穿着一口钟的小姐,清秀柔媚,仿佛是一尘不染的仙人。伙计张开口,楞在了那里。
年长的客人不以为意的,“一壶龙井,五香豆腐干,盐水笋干豆。”
伙计这才把欢迎的话说出了口:
“二位客官,请这边坐。”
一边殷勤的用肩上的抹布使劲的擦着桌子。
“阿纨,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父亲,您先请。”
不一会儿,茶上来了,点心也上来了。伙计殷切的问:
“二位客官,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多谢。”年长客人的,一边又不经意的:“小二,楼下为何这般热闹?”
“客官,您不知道吗?”这下伙计来劲了,“下边正游着街的,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正是太湖的湖匪头子李世勋,和他的土匪老婆田七儿。去年,海宁的抗税案,就是这两个冤家挑的头,结果两三个胁从的倒先掉了脑袋。偏他这项上人头还留到今日——幸亏富阳的把总青锋武艺高强,要不怎么能抓住这两个人呢?”
客人和他的女儿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他的女儿这时候已经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素淡的宽袍大袖的汉装。
“小二,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那自然。您不晓得,别看小号小,可是开在这闹猛地界儿,人来人往,多的是嘴上不把门儿的。连我们那位巡抚大老爷,也曾到这里微服过几回。小的才疏学浅,只听了个皮毛。”
“哦?巡抚大老爷,也到你这店里来过?”
“是的,您不相信?那,我就再给你说些事,有一回……”
伙计兴冲冲的,一双眼睛不停的往女客身上招呼,可是忽然,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客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立着个商贾打扮的男子,普普通通,但是一双眼睛却叫人过目不忘。
“小顾,你又在这儿卖弄了。还不忙你的去。”
伙计忙搭了毛巾,道了声“是”,退去了。
那商人——显然是茶楼的老板——这才拱手对客人施礼:
“不好意思,伙计多嘴,让这位客官见笑了。”
客人温和地:
“哪里,哪里。你这里的小伙计能言善道,我们听得也是有滋有味。”
商人浅浅的一笑:“道听途说,道听途说,您慢用,您慢用。”
说着就要走。那客人见他不愿多谈的样子,又见他言语不俗,倒来了兴趣,忙用言语唤住他道:“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小姓杜,单名一个莒字。乃是鄙号掌柜。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鄙人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这么一说,那杜掌柜也不好意思推却了。于是从容地在客人左侧坐下,与那年轻女客相对。
“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敝姓董,人称董先生。这位是小女,董纨。”
“董先生,您好。董小姐,您好。”
双方重新见礼,气氛便觉融洽许多。
“鄙人刚携小女自北方来,到这杭州地方不过两三日耳。早在北地的时候,就闻杭州的茶,丝,扇,伞堪称四绝。这次南来,想要买点正宗的精品,不知可否指点迷津?”
杜掌柜见他不过问些地方特产什么的,语气便轻松多了。
“若是问别的,在下并不全知情。可是要问这四样,董先生,在下还是略知一二。这茶叶,要数鄙号的东家翁隆盛的茶庄为正宗。天下皆知,龙井茶尤为有名,然而其却颇为讲究,一不留神就会弄错,明明想要的是杭州龙井,买的却是浙江龙井。为何呢,原来茶种一样,各地品性却大有不同。只有这狮峰龙井才算上乘。可是客官您买不到,为什么呢?自从乾隆爷种下十八棵御茶后,那雨前雨后的龙井乃是贡品。可是客官只要到西湖边上的翁隆盛茶庄一坐,那便什么都齐了。”
“那么丝绸呢?”
“若论丝绸,董先生,你出门往西走几步,看到那锦绣堂的庄号便是了,这贡的‘罗缎’乃是这绸庄的镇庄之宝。或者您往东再走几步,那便是蒋家的绸缎庄,老庄主虽然不在了,可那贡的蒋纱还在呀。”
“至于扇子,与绸伞舒莲记与天盛魁的都不错。客官若是有意,不妨走一走。离这儿也不远。都是这清和坊一带。”
董先生点头称是:“听杜掌柜这么一说,鄙人茅塞顿开,来,杜掌柜,鄙人以茶代酒,敬掌柜一杯。”
杜掌柜见他如此客气,也就欣然举杯。这一杯下肚,气氛又亲热不少,这时,一直含笑不语的女子发言了:
“杜掌柜,有一件事,小女子不甚明了,好要请教掌柜一番。”
“小姐太客气了。请教不敢当。有什么问题也请道来。”
“哎。小女子真的不明白,折磨一个男子也便罢了,何苦折磨一个女子呢?方才我也见了,这女子娇娇弱弱的,虽在难中,眉宇间倒有一番清秀。小女子不免有一些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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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2)
那杜掌柜先是沉默不语,后来见那纨小姐一双慧眼十分真诚的望着自己,也就不好意思不答了。
“纨小姐有所不知,官府这般做作也是有原因的。”他见董先生饶有兴趣的,也就索性细致一些,他吩咐伙计为自己拿来一壶酽酽的乌龙茶,这种浓到极至的茶叶使他能够调整一下心绪,斟酌一下述说的语气。他开始说起发生在去年夏季开始的那场税案。
他的说法与董先生——实际上正是新任的杭州织造佟文昶本人——从瑞昌那里听来的略有不同。
他说,冲突开始于一筐茧。
一个蚕农珍藏的一筐茧。准备卖个好价钱的一筐好茧。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然而问题在于这个蚕农是个佃户。佃户的意义就是在于他们对于赖以生存的土地不是出于拥有,而是出于租种。他们每年早出晚归辛苦而作,除了温饱之外,还有就是应付每一年的租金,以及形形色色由政府摊派给地主,地主又转嫁于这个佃户头上的种种苛捐杂税。如此一来,这便使蚕农珍藏的这筐茧有了不同的意义。
“也许这一筐茧子对于常人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濒临饥饿或者,甚至是绝望的人来说,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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