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洞里傅燮听到;猛地扭头朝儿子看过来;沉稳而浑厚的声音犹若洪钟;在城门洞里回响:“儿啊;不要恨他们;不论沙东连还是你虎哥;他们都不想杀我;真正杀死为父的;不是他们。”
“那是谁;那是谁;父亲你告诉我……”小傅干哭得声嘶力竭;双目通红;隐露凶光;他此刻就像一只发了狂的虎儿;直yù择人而噬;好像只要父亲说出一个名字;他立时就会扑上去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门洞里傅燮的声音悠长而沉厚:“别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就长大了。若是想不明白;你终身不许出世;记住没有”
这是傅燮作为父亲最后的交代;小傅干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门洞里喊着:“父亲;我记住了;记住了。”他将所有的力气从口中迸发出去;喊哑了嗓子而不自知;但唯恐声音小了;父亲听不见。
城门洞里;寂寥无声;唯有天地之间;风起云涌;黑压压的乌云;愈发低沉下来;浓重得好似要挤出墨汁来。
风声呜咽;一车独出。城外近万叛军;严阵以待;极目所见;刀枪剑戈;森然相向;仿若铜墙铁壁。
傅燮扶剑而立;却仍有闲心对麻奴道:“贤弟;你出来;却忘了穿一身衣甲;如何是好?”
麻奴憨憨一笑:“小人又不是军士;哪里有衣甲?大人不见我手上这杆矛;都是刚刚从别人手上抢来的。”
傅燮哈哈一笑;朗声道:“谁说你不是军士?你既然随本官出战;就已经是我大汉的士卒了。你比许多人;更有资格做我大汉的军人”
麻奴大喜道:“大人;你这话;还是在夸我是不是?”
傅燮放声大笑;挥剑一指叛军大阵;朗声道:“大汉将士;随本官杀敌……”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响亮的军令;随风直上九霄。
……
南门外;眼见傅燮拂袖而去;沙东连和小老虎不由极为失望。小老虎望着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的城头;默然无语;沙东连依然不肯放弃;声声呼喊;但城内再无半点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西突然传来激烈的鼓角声;上万人齐声呐喊;声震天宇。小老虎从沉思中被惊醒过来;霍然回身;盯着西边天际;心中似有明悟。
不多时;城西有一骑疾驰而来;却是令兵打扮。小老虎急忙回马;与一干首领聚在一处;追问道:“城西发生何事?”
那令兵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茫然之sè;结结巴巴禀道:“城西;有官军出城迎战。”
一干首领惊疑不已;怎么说得好好地;许下如此多条件;傅燮还是如此固执?再者说;你不投降就罢了;明明兵微将寡;就老老实实守城;怎么还出战了——你傅燮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官军有多少兵马?城门不是封死了么;官军怎么出来的?”韩遂yīn沉着脸问道;他是为傅燮的不识好歹而不满。
令兵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好似又不敢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只有;只有三个人。”
“什么?”众人哗然;不由面面相觑。
小老虎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面sè骤变;拍马就走;向城西而去。
看到小老虎焦急不已的神sè;王国这才明白过来:“咦;傅南容果真有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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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贼路(一)
西门之外;叛军大阵之中;傅燮横卧在车上;气息奄奄;他的胸腹处鲜血淋漓;染红了前襟。手臂与四肢同样创伤累累;腥红的鲜血淌满了车座。
驾车的老仆俯倒在车辕上;离得傅燮并不远;已经没有了气息。早在马车冲进叛军大阵之前;老仆就身中十余箭;当时就死了。失去驾驭的马车被马儿盲目地拉着;凭着一股惯xìng冲入大阵;在严密的阵势中犁出一道百余步的沟壑;撞死碾死凉州兵十余人。惊马在阵中乱冲乱撞;直到缰绳被斩断;马儿也被十多杆长矛刺死倒地。
麻奴死在了马车下;尸身斜倚着车轮;前胸后背插满了箭支;手中长矛断成两截;这位刚刚成为大汉军士的羌人;直到临死之际;依然奋战不休;手持两根断杆;横打竖砸;杀死十多名凉州兵;凉州兵不敢近前;只用弓箭乱shè;将其shè倒;至死依然双目圆睁;勃然做愤怒之sè。
傅燮的伤势很重;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双目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艰难地抬起头;却看不清冀城的城门;更看不到儿子的身影;只能看到环绕四周;面目狰狞的叛军。
一名叛军伯长狠狠地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上前;嚷嚷着:“想不到你居然就是傅燮;失心疯了;三个人就敢冲阵;也该老子建功”说着举刀朝傅燮脖颈砍下;刀锋带着破空的呼啸斩落。
傅燮微微冷笑;斜乜着从头上划落的刀锋;目光平静无波。
远处突然响起暴雷也似的怒喝:“谁敢动手”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带着尖利的风声;不偏不倚正中刀口。
那叛军伯长虎口剧震;手中长刀仿若被大锤击打一般;发出刺耳的鸣金声;刀锋被巨大的力量带得一偏;从傅燮头前划过;砍在了车架上。
叛军伯长抬头一看;南边一骑飞来;渐行渐近;马上一个少年将军厉声大喝:“谁都不许动手”那伯长被人莫名其妙shè了一箭;虽然不是要他xìng命;但也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丑;本来心里就恼火;再听到对方如此霸道的言辞;心头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恼火之下;他也不顾细想对方阻止杀人的本意;反而破口大骂道:“哪来的小崽子;敢来爷爷这里抢功?”
说来也是该当有事。如果此刻在西门外的;是北宫伯玉、李文侯;或者滇吾、宋建等人的兵马;那军中武官定然是认识威名赫赫的虎将军;若听到是小老虎出言阻止;即便心怀不满;大抵也会暂时从命;不至于强硬地与小老虎争锋。偏偏此刻西门外驻守的凉州军;是以李相如所部为主力;新来乍到;军中将士虽然听说过有一位少年虎将军;其实并不熟悉;真正见过小老虎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此刻这位伯长;显然就是不认识小老虎的;又在气头上;更不细查;只当对方是来抢功的。毕竟傅燮乃是一郡之守;身份极高;杀了他功劳自然也极大——他却不知死在小老虎刀下的郡守都不止一位了……
那伯长既不认识小老虎的人;又钻了牛角尖;恼怒之下;根本不理小老虎的jǐng告;心想着:你要抢功;老子偏不如你的意。眼看小老虎越来越近;唯恐动手晚了;抢上前一步;再次举刀斩下。
小老虎此刻已到五十步之内;眼中看得分明;见那伯长对自己的军令置若罔闻;不由大怒;厉喝一声:“鼠辈狗胆”眼看傅燮命在刹那;小老虎不假思索;张弓又是一箭——这一次shè的可就不是刀口了。
小老虎的箭术;凉州军中尽人皆知——百步穿杨不过寻常事尔;如今近在五十步内;哪里会有失手?对面的伯长再次动刀时;其实也在注意小老虎会不会再次出箭坏他好事;可惜他不知小老虎心xìng;更不知小老虎的箭术;满心以为对方即便抢功;毕竟是同在一军的袍泽;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只要手上加一把力;就算你再shè中我刀口也是无用。不料小老虎的第二箭;根本不shè刀口;而是对准了他的心口。
在小老虎眼里;别说你只是个素不相识的无名之辈;就算此刻是李相如亲至;若胆敢无视自己的喝止;照样也是先杀了再说那伯长一时不察;等他发觉大难临头时;利箭已到胸前;再躲还哪里来得及?只听得一声惨叫;利箭穿心;血光乍现;巨大的力量好似一阵大风刮过;将那伯长连人带甲刮落马下;当场毙命。
那伯长尸身刚刚落地;小老虎如风而至;来势汹汹;踏雪乌骓直冲到马车前不足三尺之地;才带住缰绳。乌骓马厉声长嘶;前蹄在地面一踏;响震如雷;围在马车周围的军士齐齐退避;在惊叫声中让出数尺空地来。
空地zhōng ;yāng;只留下那死不瞑目的伯长。
虎踞龙蟠;三军哗然
小老虎看也不看死在马前的伯长;而是翻身下马;来到傅燮身旁;关切地问道:“南容先生;你还好。”
傅燮努力睁开已经浑浊的双目;辨认出小老虎的模样;艰难地笑了笑;道:“我本就是要死了;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分别?你又何必再杀人呢?”
小老虎满不在乎;拿眼角余光瞥了伯长尸身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道:“那又如何;违抗军令;本就该死”他却浑然忘记了;对方并不是自己麾下人马;根本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见小老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傅燮恍惚间想起当初在边家庄第一次见到小老虎时的景象。眼前的;原来还是当初所见那个自信而坚执的少年郎。傅燮苦笑道:“多年不见;你这孩子却一点都没有变。可惜啊;可惜……你和老边……怎么就做了反贼;毁了一生前途。”
小老虎冷哼一声:“不做反贼;我和老边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前途?”
傅燮苦笑;想要摇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虽然天下大乱……但是你们这样……没有出路的。”
小老虎伸手在傅燮人中上用力一摁;这却是王越教过他的办法;立时让傅燮又清醒了几分;“当初不反;立时就死;哪里还顾得上出路;再说;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地;将来的出路;将来再说。”小老虎仍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傅燮的身体此时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这样反倒让傅燮的jīng神又恢复了几分;却是回光返照了;他仍然还能笑得出声:“你呀;你呀;边先生怎么……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不能不预先想好自己的前途。黄巾张角便是你前车之鉴;在大汉朝;反贼岂能有好结果?”
小老虎默然片刻;突然冷笑道:“那大汉朝不在了又怎样?只要我活得比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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