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冷笑道:“你号称侠客;原来竟也有怯懦之时?”
史阿坦然道:“非为怯懦;只不过史某有心报国;是想凭掌中宝剑为朝廷驱虎狼;扫yīn霾;诚不愿大功未成;就死得莫名其妙。”
韩遂被说中心思;突然又沉默下去。
来湟中的路上;他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至少当他被北宫伯玉拦在营门之外时;他就确定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几rì的事情是经过他的反复推演;黄观在烧当羌迁延数rì;自然不是真如他所说是被晾着好几rì不得见柯爰知健;而是为了给韩遂留出时间去接触收买湟中小部落首领;柯爰知健后路被断的消息自然也不是真;只是为了让北宫伯玉安心;以为烧当羌再无余力——实际上烧当羌大军已经秘密潜行到左近三十余里;静候湟中生变;当然;一切的一切;还是为了最关键的一条;让北宫伯玉逐步接受黄观;继而稍稍改变对韩遂的看法;为他今rì午后设宴埋下伏笔;这一件如今看来也成功了;甜言蜜语;似真实假;诚乃最可怕的毒药;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今rì就是北宫伯玉最终落入圈套的rì子;但是事到临头;韩遂才骇然发现;自己居然犹豫了。开宴的时间越来越近;北宫伯玉随时都会来;可是韩遂兀自犹疑不定。
一时间是多年相交的情谊;一时间又是受尽冷眼的屈辱。一时是即将成功的激动与兴奋;一时又是对功败垂成的恐惧和慌乱。此时此刻;韩遂心头百味杂陈;心里就仿佛有无数虫蚁在不停地噬咬;始终不能平静下来。这样的感觉;就仿佛要饮下一杯放了剧毒的美酒;既是甜美佳酿;又明知是处毒药;心里却偏偏又带了十二分的侥幸。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通报:“北宫大首领道到。”韩遂目光一凝;狂躁的内心骤然冰冷下来。
史阿看得明白;诡异地一笑;飘飘然隐入大帐黑暗的角落。
韩遂默立了半晌;时间不长;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最后;他迈开脚步往帐外走去;走得无比坚定决然。
权力本就是一剂侵噬人心的毒药;一旦权yù熏心;则迷人心志;无疑解。。
第五十九章 混乱(一)
老边的死让允吾城里的边府变得异常沉寂。依照老边的遗愿;他的灵柩运回榆中安葬。
为了葬仪之事;边靖几乎愁白了头发;连小老虎也被闹得不得安宁。因为依古时《礼记?曲礼》:“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又有记载说;从始死之rì起;“天子七rì而殡”;“诸侯五rì而殡”;“大夫、士、庶人三rì而殡。”老边曾经是汉朝的新安县令;后来致仕还家;去世之际不过一介布衣;依礼属于士大夫一类;称呼上曰“卒”、曰“不禄”都可以;而停灵的时间都在三rì。边靖是个读书人;虽然被老边压着不得出仕;但是对礼制的讲究已经是深入其心;根深蒂固了。
问题就出在这个所谓的“礼制”上了。就在停灵之际;有一位从榆中城赶来的宾客;乃是老边在榆中老家的故交;虽然没有太深交情;但是与边家一样都是榆中定居数代的土著;与边家也算累世故交了。这个人的xìng命其实姑且可以不论;因为除了在吊唁时说了一番惊世骇俗的长篇大论之外;这位边家的累世故交从此与边家再无关系;不过他当时在灵堂上说起的话却让老边的丧事横生枝节。
那位宾客言道:“边公虽然生前宦途不顺;不过是汉朝一县令;勉强可以算的一个士大夫;但是后来他会盟凉州诸部;身为盟主之尊;统兵十余万;割据州郡;名虽不顺;但究其实则为诸侯也;理应以诸侯之礼下葬。”
就为这么一番话;让边靖左右为难。若依边靖自己的意思;所谓诸侯之说不过是笑谈;世上哪有自己封自己做诸侯的。谁能承认你?严格说来;能以士大夫之礼下葬就不错了。可是回过头来一向;边靖不免又有些犹豫;若是坚持己见。固然是全了礼制;可是万一时候说起;会不会有人骂他边靖不孝;生生将亡父压了一头?虽则丧葬礼制与亡者而言只是一些虚名。但是世上慕虚名、喜议论者甚多;口水多了;虽然淹不死人;落在耳朵里也是烦心。
为这个事情;边靖问过自己母亲。边夫人却让他去问小老虎。边靖惊诧:自己那个便宜义弟有勇无谋;好武厌文;能懂这个?不过碍于母命难违;边靖还是硬着头皮来找小老虎;心里却压根不觉得这小子能有什么好主意。
结果小老虎听了边靖诉说自己的为难;居然流露出一副很不可思的神sè;一言不发地盯着边靖上上下下看个没完。
边靖被看得莫名火起;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该怎么办呢?”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管别人怎么说呢。”小老虎没好气地答道。口气很是不好;老边的去世对小老虎jīng神的打击很大;一连几天都恹恹不愿理事;边靖所谓的烦恼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吃饱了撑得。
边靖气得直瞪眼:“那怎么行?礼制不可乱!”
小老虎被边靖的呆板迂腐给气到了;当场就呛了一句回去:“按礼制;造反的都是贼!做贼的该按什么礼制来下葬?”
边靖被噎得几乎背过气去;指着小老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老虎兀自不肯善罢甘休。他咆哮着几乎将这几rì来胸中的郁气悉数宣泄出来:“你张口礼制;闭嘴礼制。礼制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穿。还是能让老边活过来?士大夫、诸侯;有什么差别;老边还不是死了?要是能让老边活过来;就是天子之礼我也敢用!”
边靖原本心中的怒火在小老虎的咆哮声中完全湮灭了;他看到原本坚强粗野的小老虎崽子;又一次开始流泪;他就明白自己纠结与所谓礼制究竟是多么可笑。亲情、孝道;不是用所谓礼制规范来体现的;边靖骇然发现;论及对老边的感情;自己这个亲儿子;居然还不如小老虎这捡回来的半个儿子。边靖明白;眼前这个老虎崽子;虽然xìng格上有着种种毛病;莽撞、好杀、不知敬畏;但是他始终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在小老虎的眼里;世间什么规矩、礼制和道理全都是空的;只要不高兴了;他随时都会把这些世人奉为圭臬的东西踩在脚下;因为在他的世界中;老边就是他的规矩、礼制、道理。
曾经他的世界是山野荒蛮;后来;老边成了他的世界;再后来;这个世界突然破灭了。
随后的葬礼因为小老虎突然的狂怒爆发而变得异常混乱。当然;所谓的混乱只是相对于典章礼仪中规定的礼制;就丧事本身而言;还是办得有条有理。只不过小老虎在暴怒之后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主张;结果与边靖之间产生了无法回避的摩擦;也让丧礼的礼制在内行人看来充满了荒诞怪异的景象;令人匪夷所思。
丧礼所用器物;包括棺椁;都是以士大夫礼制而制;虽然有人或有异议;但是以老边的身份也不为错处;可是当所有人骇异地发现;老边的灵柩居然在家里一停就是七天时;几乎所有人都吓掉了下巴。在宾客们议论纷纷之下;七天期满;老边的灵柩出殡;小老虎居然派出千名将士为灵车执绋;顿时让允吾城上下为之侧目——这是天子之礼。在小老虎几乎执拗的坚持之下;死去的老边居然享受了一半的天子规制。
边靖对小老虎的固执一点办法都没有。兵权是小老虎的;派出来沿途护卫灵车的都是两营中的将士;他们只听小老虎的;边靖纵然喊得声嘶力竭;他的声音依然被湮没在众人的漠视之中。
送葬的车队远远地拉开了二三里长。因为要防备建威城方向的烧当羌;小老虎没有多带人出来。成公英原本建议将虎字营整个派出来;却被小老虎拒绝了。从允吾往榆中;一路上还算平静;且越是东行;离建威城就越远;眼下局面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成公;你尽管放心;这里去榆中不远;我最多三天就回来。”小老虎平静地说道;“你守好允吾城;等我三天。”
成公英听出小老虎话里有话;问道:“三天?你打算做什么?”
“找柯爰知健算账。”小老虎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无法消除的怒火;“眼下老边丧事;没工夫理他;可他们既然敢在这种时候来凉州闹事;让老边走都走得不安生;我必须拿几个人头回来祭奠老边。”。
第六十章 混乱(二)
榆中是老边的故乡;小老虎在这里住了六年;更兼近年来领兵征战;附近山川道路早已烂熟于胸。护送灵车的有上千jīng锐将士;又有小老虎这个猛将随侍;纵有几个马匪山贼;也没有谁吃了豹子胆;敢这个时候来摸老虎屁股的。于是一路无话。太太平平回到了榆中。
墓地是早就选好了的;还是老边自己选的;离边家庄不远;就在后山深处;甚至离得当初小老虎放养虎哥的山谷还更近一些。
棺椁入穴;一锹一锹的土填入穴中;也好似填在小老虎心口上;棺椁中躺着的是他的导师;是他的父亲;也是他从山林出来之后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正被一点一点埋葬;而小老虎至今还无法找到一个新的世界。
第一把土是边靖洒下的;最后一把土是小老虎封上的。于是;一度的大汉朝头号叛逆边章;永远融入了凉州这一方水土。
下了山;小老虎虽然心中仍是郁郁;不过还没有忘了自己的本分;允吾城还有上万jīng兵等着自己回去统领;与允吾相隔不过三百里的边塞上;还有烧当羌大军虎视眈眈等着自己去收拾。
边靖和边夫人又回到了榆中老家居住;毕竟金城西、南两面都有战事;局势未定;榆中离战场稍远;暂时还不会受到战火波及。不过城外的边家庄是不能住人的;不如榆中城里安全;小老虎和边靖商量过后;劝着边夫人进了城。
安顿好阿娘与大兄;小老虎收起忧闷;打马上路。不过来时太平宁静;回去的路上就出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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