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血顺着箭杆不住地流到他身上,又从他身上流到李世民的身上,依然带着残留的温度,李世民仿佛觉得有一团火,燎过他的周身。
这时,尉迟敬德在一旁焦急地大喊着:“殿下,你快看,元吉跑了,咱们快去追呀!不然非出大事不可!”李世民清醒过来,转脸一看,李元吉已经弃马向不远处一片树林跑去,看得出来,他的意图是要钻进这林子里借助树木躲避追杀者的箭。李世民知道,穿过这片林子有一座小山,翻过山,李元吉就有可能逃出宫去。不能再迟疑了!李世民放下李建成的尸身,李元吉边跑边回头的身影让他的心境又重新回到现实中来。此刻,他李世民正置身于自己这一生经历过的一个最危险的战场上,这里只有你死我活的法则,任何亲情怜悯都必须无情地抛开!李世民再一次跃上战马,提起槊奋力追去,他又变成了一个嗜杀的魔鬼,眼里只剩下敌人。
杀死悍将李元吉的过程远比射杀李建成时复杂,身轻如鹞的李元吉在茂密的树林里游走,一次又一次闪过李世民手中那柄长槊的击杀。终于,李元吉等来了反击的机会,李世民奋力一击再次被闪过后,衣服反被树枝挂住,他失去重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长槊划了个弧线落在十几步之外。李元吉立即翻身扑上去,压在李世民的身上,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李元吉的膂力惊人,三军皆知其勇,李世民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眼见着他将顷刻亡命,一声弓弦响起,李元吉身子一顿,手上的劲松了下来,一只羽箭穿过了他的头颅,滚烫的血立即喷了李世民一脸。
李世民用力将他的尸身推向一边,喘了一大口气,接着翻身站起,只见尉迟敬德引弓站在五十步以外的一棵树旁,正看着自己。本来,尉迟敬德和所有秦府骑兵们早就盘算好了,让秦王亲自去诛杀太子和齐王,他们只是帮把手,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场屠戮以后,天下的主人就将换成秦王。太子和齐王毕竟是秦王的同胞兄弟,如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动手去杀,将来谁也无法保证坐拥天下以后的李世民不会向他们清算这笔血债。可是,到了这个关头,秦王已命悬一发,尉迟敬德实在不敢再迟疑了,只好放出这致命的一箭。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扶着一棵树站直身体,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李元吉那张英俊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着,一双漂亮的胡人一般的眼睛还大大地张开着。李世民慢慢弯下身来,伸手盖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才慢慢地闭合。
这时,玄武门方向传来激烈的杀声,一骑快马驰来,马上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小校,他远远地大喊着:“殿下!殿下!”李世民转过身来问:“什么事儿?”那小校着急地报告,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仞、齐府大将薛叔方等率东宫、齐府精兵两千多人向玄武门冲来,长孙大人、侯君集他们在拼死抵抗,敬君弘已经战死,高士廉把附近监狱里的犯人都召来了,许以重赏让他们和我军一起守门,可对方的人三倍于我,我方兵力不支,眼看就要被他们攻下来了!
林子前那七十个骑兵闻言一阵耸动。李世民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大声斥道:“慌什么?”接着,他一指李元吉的尸体对尉迟敬德下令道:“敬德,你速把建成和元吉的头砍下来,从玄武门上扔下去,东宫和齐府的军心必乱!”尉迟敬德一愣,看看李元吉的尸体,面露犹豫之色。李世民厉声道:“你还愣着做甚?他们从前是我的兄弟不错,但从他们谋杀我的那一刻起,就变成我不共戴天的仇敌了,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快动手呀!”尉迟敬德不再迟疑,跳下马拔下佩刀,狠狠砍向李元吉漂亮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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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三 天戮(9)
李世民却不忍再看这一幕,他慢慢转过脸去,在尉迟敬德那柄雪亮的战刀落下的一瞬,一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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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四 苍狼(1)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一出现,顿时让东宫、齐府最忠心的那两千人军心瓦解,不管冯立怎么喝斥,还是挡不住他们的溃散,这些人像没头苍蝇四处逃窜。随即,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带着浑身是血的一群秦王府精兵冲到了太液池边,在那艘画舫前,李世民跪倒在面如土色的李渊对面,用平静却字字如铁的声音向自己的父皇禀奏:东宫和齐王作乱,自己已领兵将他们处死,为了不惊扰皇帝陛下,秦王府兵将已接管了皇宫宿卫。
李渊站起身扶着画舫的廊柱浑身发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平地一声惊雷,几乎将他击倒在地。不管李世民把太子和齐王的罪过陈述得多么深重,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这是一场由他发起的不折不扣的政变。什么君臣之纲、父子之情、兄弟之义,在刀光剑影中早已荡然无存,陡然经历遭到算计和失去两个儿子的双重重创,李渊真恨不得冲上去挥刀杀掉李世民。
裴寂却不像李渊那样被愤怒冲昏头脑,他从秦王身后那一队擐甲持矛的卫兵身上看清了眼前的局势。现在,这皇宫已经控制在李世民手里,他既然敢杀自己的同胞兄弟,那么再往前一步杀掉父亲,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而今之计,只能识时务地退让,用权力换取生命。为打下这座江山,他们这一批老人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已经到了该享受富贵的年龄,何必往黄泉路上去和太子、齐王做伴呢?
裴寂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渊,大声建议他马上下诏向天下宣布太子和齐王谋逆乱政的罪状,并立李世民为国储,委以国事,以安定朝局。李渊从裴寂的目光中读懂了深藏其中此刻难以明说的含义,事已至此,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笔交易。李渊最终冷静下来,毕竟他在生死场上倾轧了大半生,深谙权力角逐的游戏规则,他强迫自己压抑住胸中的愤恨,接受了裴寂的主张。当场,李渊提起一支笔,用发抖的手写下手谕,命令所有禁军听从李世民调遣。至此,长安完全换了一个天。
六月初七,李渊正式下诏立李世民为皇太子,诏文中称:李世民夙禀生知,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九宫惟序,四门以穆。朕托负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嘉慰良深,自今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实际上是向天下公告由李世民开始执政。
又过数日,心灰意冷的李渊向李世民提出,“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这就表明,他想禅位退出这场游戏了。李世民假意再三推辞,才在群臣的一再恳请下,接受了父亲的意愿。
随后的日子,就要成为新唐朝主人的秦王府家将们的脸幸福得像花儿一样绽放着。李世民却远比他的部下们冷静,他没有忘记西北方向的郁设射正围着乌城,经过一番思索,他下令让李世勣和李艺分别率所部向西北方向出击。李世民的用意有两层,一是真的要解乌城之围,二是试试当时唐朝内部让他最放心不下的两股军事力量对玄武门之变的态度。
这两股军事力量一是李靖和李世勣等人,他们的军队属于唐军精锐,虽然在东宫、秦王府的争斗中保持了中立,不过,从根子上说,他们是李渊提拔起来的,再加上政变前李世民曾试探过二人,二人并没有支持他的意思,李世民非常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畏惧,然后和李渊的力量勾结对付自己。调李世勣西进,可以将二李分开,同时可试探李靖对政变的态度,是一箭双雕的良计。
至于李艺,就更让李世民忌惮了,这位高居右卫大将军之位的猛将,是李建成据有兵符后搜罗的统兵大将中最能战的一个。他本姓罗,因为作战勇猛而被李渊赐姓李,是东宫一党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李艺此时统兵八万驻防于泾洲,把守长安的北大门,玄武门之变后,他虽一时还按兵不动,但李世民知道这个人和李建成的关系,树起反帜只怕是迟早的事。李世民下令让他与李世勣一起西进,也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以反证自己的判断。
李世勣受命后没有迟疑,率大军西进了,一路跋涉,很快就逼近乌城。不久,传来了郁设射退兵,乌城之围解除的消息,李世民下令旌表了李世勣。但是李艺却没有奉诏,他仍然驻扎在泾州,暗中整顿兵马,李世民知道,他是在准备造反了。
八月癸亥,李渊正式宣布传位于李世民。
新帝登基前,自然少不了一番政治果实的再分配。裴寂、陈叔达、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等一干李渊的老臣暂时保住了位子。随李世民起事的秦王府旧将们则纷纷得到擢拔,房玄龄出任中书令、高士廉出任侍中、杜如晦出任兵部尚书,立下玄武门首功的长孙无忌则当上了吏部尚书。新后宫中,长孙王妃被册立为皇后,李世民的宠姬玉屏则被封为淑妃。
八月甲子是个黄道吉日,新皇帝的登基礼在显德殿举行。这一年是公元626年,李世民没有立即改元,武德的年号延用到了年底。就在登基大典举行后不久,一个坏消息传来了,李艺在泾州树起了反帜,长安城里顿时慌乱起来。
李世民自己倒没怎么紧张,李世勣能够奉诏西进,表明李靖对政变持认可态度,他的心已经放了一半。李艺的人马虽众,他并不十分担心,因为秦王府那几万精锐已经回师,他立即决定,分出大半兵力,由尉迟敬德等人统领北上,只留下两万多人和长安城里原有的禁卫军一起守卫京畿;同时,下令灵州的李靖西进与尉迟敬德合击李艺,李靖也接受了这个命令,很快就出击了,这让李世民更加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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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四 苍狼(2)
正当李世民专心对付李艺的时候,一股狼烟在泾州西北的荒原上悄悄地升起。
这些天,泾州城里的李艺正沉醉在初战胜利的喜悦中。树起反帜后,他最初的打算是闪击长安,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