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一摆手道:“这事儿我知道,不过父皇好像对此并不在意,事后还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他秦王赏罚分明呢。”王珪看一眼李建成:“殿下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秦王不错,可事后,他老人家却对仆射裴大人又说了另外一番话。”李建成关切地问:“他对裴寂说什么了?”王珪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皇上说呀,秦王在外统兵已久,独断专制惯了,不是他从前那个听话的儿子了,他还抱怨说,如今他这个做天子的发道敕诏下去没什么人听,可秦王说什么,州县里的官员马上就会当做金科玉律去执行。”
“真的?你的消息可靠吗?”李建成眉尖又是一挑。王珪答道:“一大早臣到尚书省办事,裴大人亲口对我说的。听完这番话臣急匆匆赶回来想告知殿下,却怎么也找不到您,一打听才知道太子爷您和齐王殿下天一亮便出城畋猎去了,臣就一直在书房里候着殿下,谁承想您回府后换身衣裳就匆匆进宫议事去了,这么重要的事儿竟没有来得及向您禀报呀。”
李建成看了看王珪:“这裴寂老于世故,做事一向谨小慎微,半句得罪人的话都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呀,这样要紧的话,他怎么会对你说呢?”不等王珪搭言,魏征在一旁插话道:“殿下,您难道还勘不透吗?想说这番话的不是裴寂,是皇上呀!裴大人只不过是被皇上当成了一张传话的嘴,而裴寂说这番话也不是给王大人听的,他不过是把王大人当成了一只耳朵,替太子殿下听这番话呢!在朝廷议决往河北派救兵的统帅人选之前皇上这么做,就更证明了臣的判断,他老人家是越来越猜忌秦府了。”
李建成猛地站起身来,袖子一甩,竟带倒了桌几上的那只玉雕水杯,里头的水顿时流了出来,王晊忙走上前去动手收拾。李建成顾不得管这些,眼睛盯着魏征问道:“那父皇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自己对我说这番话?”魏征回答说:“这些年秦王的势力像夏天里乐游原上的草一样是越长越盛,皇上不知道周围哪一双眼睛是替秦府睁着的,他不能不小心呀!”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砰”地一响,李建成回过头一看,是那只水杯从桌几上落下,掉在了地板上,正在收拾桌子的王晊停了下来,一脸慌张地看着李建成。李建成看一眼王晊,斥道:“你到东宫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王晊忙一低头:“小的该死——”李建成面露不快:“你下去吧,这里等我们议完事再让人收拾。”王晊唯唯诺诺地躬身退下。
贞观长歌一 冷箭(4)
这边王珪一脸惶恐地道:“本有东风可借,却因为臣没有把话带到,让殿下错过了这股子东风,失去了一个良机,这都怪臣呀。”李建成装出一脸大度,宽容地说道:“这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我已经习惯了做没有权柄无所事事的赋闲太子,到了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去打猎。唉,不过,说来也确实可惜,多好的一个机会,落过了棋子就悔不过来了!”
魏征脸上露出些思忖之色来,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看李建成:“臣倒有个法子,或许能替殿下扳回这局面。”魏征此言一出,李建成和王珪脸色都是一变,一齐看着魏征……
一驾马车停在城东一处簇新的大宅子门口,一个不到三十岁年纪书生模样的人骑一头大青骡跟在马车后面。书生抬头看看宅门上的匾额,上书两个遒劲的正书大字:“尹府”,书生抬腿从骡背上下来,对着车中喊道:“大人,到地方了。”
车帘一撩,着一身青布袍子的魏征从车里走了下来,他扫一眼前头的大宅子,眼睛也被宅门上的匾额吸引住了。魏征说:“思去呀,你看这匾额上的字,怎么好像是吏部尚书封伦封德彝的手笔呀。”那书生模样的人点点头:“不错,正是封大人的字。”他是魏征的幕僚,姓卞名思去,原在山东做过几年州县里的小吏。做过州县小吏的人,就算是在官场里浸泡过了,大多数能眼观六路,事事留心,更何况这位卞生自幼读书,好的就是笔墨丹青,封德彝的文章书法名噪一时,流传甚广,他自然一眼便能辨出。
魏征看着那字,有些奇怪地道:“封德彝既给人题了字,为何不留名款呢?难道是忘了?这封大人也真够粗心的。”卞思去一笑,看看魏征:“难道大人您真的没琢磨明白?”魏征答道:“是啊,我是没琢磨明白。”卞思去说:“这位封大人不落款,可不是因为他太粗心,而是因为他做人太细心了。”魏征诧异地问:“此话怎讲?”卞思去小声道:“这位尹国丈虽然是个白丁,可最好附庸风雅,喜欢与名士往来,又好搜罗大家翰墨。一定是他这新宅落成后求到了封大人门下,封大人是山东士族的领袖,最好的就是面子,骨子里当然是不屑和这样的人来往的,可又碍着尹德妃的面子,不敢不应承,只好用了这个法子,题了字,却不落款,免遭士林取笑,反正这位国丈爷也瞧不明白。”魏征一捋胡须:“嗯,你看人真是入木三分呀!那你说说,我今儿个求他办的这事儿能办成吗?”
卞思去看看魏征,摇摇头:“这位尹国丈的确是手眼通天,不过我听说找他办事儿是要花大价钱的,大人您这么空着手来,只怕——”魏征掏出一张纸片,拍了拍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空手来的?我给他备着一份厚礼,都在这礼单上写着呢!你快去叩门吧!”说完,将纸片递给卞思去。
卞思去接过纸片,径直走到尹府大门前,叩了几下门。“咯吱”一声,门开了,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家丁。那家丁上下打量了卞思去一眼:“你什么事儿呀?”卞思去一拱手:“我家大人求见国丈爷。”家丁“哼”了一声:“来敲这门的都是求见国丈爷的,你可知道这里办事的规矩吗?”卞思去回头看了看魏征。魏征明白过来,把右手探进左手袖口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出来,脸不由一红。卞思去这才想起他平日不带钱,家里也没有多少钱,忙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串钱递了过去,同时点头哈腰地道:“让管家爷您辛苦了,这点钱您拿着喝杯酒去。”
家丁一只手接过那串钱在手里掂了掂,另一只手一伸:“有名刺吗?”卞思去一脸恭敬地说:“没有名刺。”家丁脸一变:“没有名刺我怎么去向国丈爷禀报?”卞思去忙不迭地将那张纸递了上去:“虽然没有名刺,但却有份礼单,国丈爷见了这份礼单一定会见我们的。”家丁接过纸扫了一眼:“你们先候着吧。”话音未落,“咯吱”一声,门又关上了。
一脸富态的尹国丈像一只滚圆的球,坐在一张雕花的团凳上,一边饮酒,一边拿着根竹签逗着笼中一只八哥。家丁轻轻走进来跪下行礼道:“国丈爷,门外有人求见。”尹国丈头也不回地道:“什么人呀?”家丁答:“来的人没有名刺,只送了份礼单。”尹国丈转过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家丁:“笑话,没有名刺,我知道他是谁呀,就说我没空,不见!”
家丁应了声“是”,转身退下。尹国丈回头又去逗那八哥,心里突然想到,这么大雪天还过府来,一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要求老爷我吧,事儿一急,这礼只怕是轻不了!想到这儿,忙回过头来高喊一声:“站住——”正往外走着的家丁吓了一跳,赶忙停住脚步,一脸卑微地问:“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尹国丈:“把那礼单拿来让老爷我瞧瞧。”家丁连忙快步走过来双手将礼单呈上。尹国丈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里头的字有一多半他不认识。他抬起眼,看看那家丁问道:“这上头写着什么?”家丁回答:“这客人要孝敬国丈爷一百万金呢!”尹国丈脸色一变:“一百万金?”这个数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两年他女儿尹德妃在宫中甚得天子宠爱,到国丈府里给他送礼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些朝中和各地州县的官员,但没见面就拿出这么多礼钱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说起来这位尹国丈原不过是武功县里一个市井无赖,自幼被人遗弃,连个大号都没有,只有个小名阿鼠。长到二十几岁,穷得不名一文,只能偷鸡摸狗度日。也活该这尹阿鼠走运,一次他到长安行窃,偷得几千铜钱,回武功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女子倒在道边。别人见着这么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都绕着躲开,他却偏走了上去。原来这贼的眼睛与平常人不同,隔着老远,尹阿鼠就看见了那女子手腕上套着一只镯子,看起来能值点价钱,他是个雁过拔毛的主,便想去捋下来换钱。不料,手一搭上去,那只腕子居然动了起来,原来那女子并没有死,只是饿晕了过去。这尹阿鼠还从没有碰过女人,见那女的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另一番心思,把她背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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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一 冷箭(5)
没多久,那女人的病竟然好了。她把尹阿鼠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告诉了他。这女人原是长安城里的妓女,因为岁数大了,已经招不来多少客人,还染上了一场重病,肚里又怀上了一个找不到债主的野种,老鸨便把她从青楼里踹了出来,差点死在路上。这女人感念尹阿鼠的救命之恩,就有意从了他,尹阿鼠拣了个便宜,自然不会推辞。又过了几个月,女人生下个丫头来。尹阿鼠本来嫌这女儿是带来的种,到了后来,无论自己怎么耕耘,那女人也没有能够生养,尹阿鼠又看了几个郎中才弄明白,是自己命中无后,才对那孩子好了起来。
不想这丫头倒不是个寻常人物,长到十几岁,已经出落成一朵花,又跟那做过妓女的母亲学了一身好歌舞,全武功城里没人不知道尹阿鼠养了一个可人的天仙。有一天城里过兵,这丫头凑在众人堆里看热闹,被统兵的大将一眼瞅见,那大将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移不开了。不几天,就有人找到尹阿鼠来说亲,差点没把尹阿鼠吓个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