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断不至于赐死。
他锋锐地看着御史府文官，道：蒙恬想再上书皇帝，如果皇帝执意要蒙恬死，蒙恬必不会有半点犹豫。
御史府的文官沉吟了片刻，嘴角动了一动，冷漠地说：蒙恬大将军既然执意再上一书，必有缘由。但皇帝御旨的威严却不可动摇，只好先把大将军囚在阳周狱中。您可以先行复请，然后等待皇帝的批复。不过，大将军在长城一线的兵权却必须解除。
刹那之间，王离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皇帝眼中，扶苏在长城一线监军已久，蒙恬、王离已经是扶苏的党羽。皇帝如果决心让扶苏死，那么，留给自己的，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他凄冷一声暗笑，下定决心，去他妈的，如果皇帝让自己死，干脆死了算了。自己决不再辩解什么，那样做简直太可笑了。现在可以逃走，可这样于事无补，还落得个胆怯的骂名。回咸阳见皇帝，公子扶苏已经死了，自己回去无非只是保住条命罢了。
那一刻，王离有一丝疑惑，有一丝苦涩，这么多年来，我真正了解那个赐给自己荆轲匕首的皇帝吗？如果皇帝真的要我死，我还会一如从前那样崇拜他吗？
王离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宿命。
内宫太监缓缓拿起第三轴御旨，拆得很慢，仿佛不愿结果显露得这样早。他认真地扫视了一眼，念道：任命裨将军王离为长城一线大将军，苏角、涉间任裨将军。王离务必立即启程回咸阳，面见皇帝。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3）
王离非常意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皇帝要杀掉蒙恬，却留下自己？自己与蒙恬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御旨宣读完毕，几名禁军士卒将扶苏的尸体抬进另一个房间，去除了蒙恬铠甲上象征军阶的深红色花结。这时，御史府的文官提醒道：蒙恬将虎符移交王离大将军。
蒙恬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交到王离手中，默然地望了王离一眼，道：总算还留下了一个，王将军保重！
王离道：蒙将军也保重，如果我面见皇帝之后还能活着，一定会把蒙将军的苦心向皇帝说清楚，即使有一线希望也绝不会放弃。
说完，两人相视苦笑。蒙恬明白，从以往对皇帝的了解，像这样重大的事情，他一旦下了决心，改变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而王离也明白，把自己留下来，也未必就是不想杀他，不过是长城一线过于重要，不能把主要将领赶尽杀绝。待到日久，就不会再留他了。两人赴死，大概不过是一早一晚的事情罢了。
回到咸阳，王离没有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作为统率长城一线秦军士卒的大将军参加嬴政皇帝的葬礼和胡亥的登基大典。
但胡亥却始终没有召见他，王离的活动也受到限制，不能随意走动。到哪里，都有内宫的禁军跟随。
此时，长城的修筑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地段都已完工。王离暗想，此次回咸阳，在北疆的兵权大概就会被解除，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胡亥要如何对待自己呢？是杀了我？或在国尉府任一个没有实权的官职，或贬为庶民？王离想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近来，他十分厌倦于思虑这类事情。
从进咸阳城门之时起，王离就感到一种陌生的气氛，往日街道上那种世俗喧闹的声嚣没有了，感受不到关中秦国人那种泼辣狂妄的劲头，连骂街的婆娘都没见一个。
王离远在北疆，消息不通，此时隐隐感到咸阳发生了一些变故。在家坐了一天，吃过晚饭，他便乘车到章邯的住处，了解朝中的情况。但章邯已经不住那里了，有了新宅院，大概是担任了什么重要官职。
到了章邯的住处，章邯颇觉意外，忙把王离让进屋里。王离觉得章邯的脸色愈加苍白，他的人与咸阳城一样，有种让人陌生的气息。
章邯说道：能再见到你真高兴，现在，朝廷中每天都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你知道吗？左右丞相李斯、冯去疾，国尉冯劫都已经被抓了起来，并被治了死罪。先帝时代数一数二的文臣、武将几乎都不在了，下狱的下狱，贬谪的贬谪。北疆那里不是也出了大变故吗？
王离点点头，道：公子扶苏赐死，大将军蒙恬被囚，我回到咸阳，大概也是生死难料。
章邯道：也许未必，当初李斯下狱的时候，我已经在李大人身边辅助他多年，本以为也会被牵连。却不想，有一日晚上，赵高来到狱中，与我聊了会儿天，让我不必忧心。他说，虽然我是李斯身边的人，但他相信我是清白的，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而且还会在不久之后委以重任。果然，第二日我就被释放了，他还给了我一座新的府院。
王离问道：这样看来，赵高现在权力很大了？
章邯道：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新帝继位不久，赵高就由中车府令升任郎中令。李斯、冯劫下狱后，还有人上书推举赵高担任丞相呢！现在，满朝上下都是赵高的人，他说的话，已经没什么人会反对了。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4）
王离低下头，道：我此次回来，皇帝要召见我，不知要说些什么。说句心里话，对新皇帝和赵高，我很反感。我做不出甘心情愿为他们出生入死的样子来，我真怕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如果赵高还是当年先帝身边的中车府令，我能忍受，毕竟他只是主人身边的一只恶犬。现在，竟要由这只恶犬摆布，我简直做梦都想不到。
章邯道：你常年在军中打仗，脾气太耿直。你看看朝中的阿谀奉承之人，变化多快，让人瞠目结舌。背后骂赵高的人，在朝中见了他却能喜笑颜开，简直像见了亲爹一样。
王离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问道：你说，发往长城一线的先帝御旨会不会是假的？现在，我越来越觉得那是赵高发的矫诏。
章邯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片刻，又镇定地说：即使那真的是矫诏，还有什么办法吗？公子扶苏已经死了。
王离仰起头，望了望屋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非常孤独。爷爷王翦死后，我最亲近、最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都不在了。现在数一数，只剩下你了。我现在十分思念从前的那个大秦国。在那个时代，我知道，秦国做的事情有许多错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强盛起来的。这个希望使我甘心情愿为它辩护、为它献身，即使我知道自己欠下楚国人、百越人、匈奴人无数血债，做了太多不义的事。
王离接着道：现在，我却觉得所有健康的东西都没了，剩下的全部是最恶心，最让人不能忍受的脓疮。我越来越疲惫，什么都不想去做。新皇帝要杀我，就杀了我算了。
章邯也叹了口气，道：这样下去，大秦国的明天……
说到这里，章邯也说不下去了，他提起另一件事，说道：我想新皇帝此次不会是这个目的。因为我听说，在楚地，爆发了农夫陈胜、吴广为首领的叛乱，他很可能会委派你去平定。
两人说到这儿，王离的卫兵突然跑进来，对王离说：皇帝陛下召大将军立刻入宫。
王离解除武器，随内宫太监从侧门而入，缓缓而行。王离对内宫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此时他发现，领路的太监并未朝寝宫方向走。在一处偏僻的小宅院门前，一行人停下来，太监轻轻叩门，通报大将军王离到达，里面应了一声，随即，有人请王离进屋。
这是一座不事张扬的小宅院，正中间屋子里亮着幽暗不定的灯光。王离走进去，看到坐在灯下的不是皇帝，而是郎中令赵高。
赵高正看着一卷书简，看到王离，似是一惊，脸上现出和蔼的笑容，道：王大将军回来了？你不辱使命，皇帝很是赞赏。
王离心中冷笑：真正不辱使命的人都被杀了，这回不知会给我加上个什么罪名？但奇怪的是，赵高的笑容使这宅院里很安详，不似想象中的那样杀气腾腾，甚至在亲切当中还带着些诚挚。
王离道：王离此次入宫是奉皇帝陛下之诏。王离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现在他要见的人是皇帝，而不是赵高。
赵高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蔑视，又似是带着一丝歉意，嘴里道：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不过赵高看过，也就等于陛下看过了。
此话一出，王离什么都明白了，赵高现在已经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王离心中不禁感慨，先帝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咸阳宫里会是这种情形吧。
赵高仿佛猛然清醒，说道：差点儿忘了，王大将军快坐。然后转过头，命仆人端上清茶。
两人坐定，赵高收起笑容，神色凝重起来，道：王大将军在北疆的辛苦朝中上下皆知，在这儿，赵高便不再说什么客套话了。我想，大将军最挂心的，大概还是北疆将领的变故吧。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5）
王离心中一动，不知赵高要说什么。
赵高道：北疆之剧变，赵高也实在是想不到，不曾预料先帝临终前竟下如此决心。但先帝重病之时，曾对赵高说过一番话，我想，应该告诉你。
王离道：赵大人请讲。
赵高道：先帝所拟御旨，由赵高执笔。得知先帝要将公子扶苏、将军蒙恬赐死之时，赵高在震惊之余曾提醒先帝，此举可能引起北疆重大变故。先帝道，有王离在北疆，就不会发生变故。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却是要信任王离的。朕死之后，王离仍旧会是嬴氏的坚定支持者。
赵高扫了王离一眼，脸上似是有些疑惑，道：当时，我不明白先帝为什么会如此肯定，你是知道的，先帝如此信任一个人几乎还没有过。我也认真思虑过，现在明白，先帝的眼光是正确的。当年，先帝身边所有重臣都“谋逆”的时候，是你不惜牺牲性命，血战入宫解救先帝。你也曾答应过先帝，要像对待先帝一样对待嬴氏继任者，一如你的先辈为嬴氏的大业舍生忘死一样。
王离的心中极为苦涩，他记起了，这的确是自己向先帝发过的誓言。
赵高收起一切表情，抿着嘴唇，说：赵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