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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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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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回避文化上的亲西方主义和外交事务上的迁就——认为是中国人而不是外
国人对危机要负主要责任——之间的逻辑联系。改良民族主义者的宣传反复
谈论要从像波斯或土耳其这样已经垮台的帝国的历史,和从像波兰人、爱尔
兰人或美洲印第安人这样“失去家园”的民族的历史中吸取客观教训——所
有这些社会机体都被看作在进化的斗争中已经失败了。潜在的启示是中国的
问题在于内部。
1895 年,严复坦率地说,西方人最初来中国并没有损害人的意图。谭嗣
同提出了一种微妙的关于帝国主义毒害的理论,指出西方强大而公正的国家
急于医治一个病中的中国,采取了欺骗和胁迫的方法,这些方法有变成他们
习惯的行为方式的危险——先在国外,但接着也在国内。可是,甚至这种有
眼光的关于强者堕落的说明也是与对弱者的批评一道提出的,弱者作为方便
的目标,在被指控犯罪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自己的牵连。如果严复看作
强有力民族的标志的“力、德、智”的结合,被认为是以内部变动为条件的



一种综合,那么对大多数改良主义者来说,所有部分的相互依存仍然是不言
自明的。儒家思想曾教导说,道德和力量来自同一个源泉。西方的实力可能
与西方民族达到的文化水平有联系。中国的改良主义者因他们软弱无力而责
备自己,一方面在内在的发展势头中,另一方面在他们自己心理上自我更新
的努力中寻找补救的办法。
而且,在 1898 年“争夺租借地”和 1900 年义和团灾难过去之后,慈禧
太后终于在 1901 年责成朝廷进行改革,使内部发展的前景终于呈现出希望。
尽管来自西方列强的危险继续存在,但国家却显露出要沿着明治时期开辟的
路线对它自身的现代化开始认真追求。虽然广大读者总是或多或少地对满族
朝廷所指导的变革速度感到不耐烦,但对现代文明日益增长的热情,通过新
的大众出版物表现了出来。一种被广泛阅读的、1903 年连载的小说肯定了这
种“现代”精神:
诸公试想……你看这几年新政、新学早已闹得沸反盈天……这个风潮不同那太阳要
出,大雨要下的风潮一样吗?所以这一干人,且不管他是成是败,是废是兴,是公是私,
是真是假,将来总要算是文明世界的一个功臣……‘腐朽神奇随变化’,聊将此语祝前途。

所以,梁启超、康有为及其许多追随者连续不断的政治上的贬黜和流亡,
并没有阻止住他们所倡导的思想获得有影响的赞助者。到 1903 年或 1904 年,
进化论作为一种“现代化的温和信仰”已迅速变成精英文化的主流。
改良主义者的进化乐观主义的消逝
不过,正当改良舆论变得坚定的时候,它开始遭受到一种新的攻击。1905
年以后,改良渐进主义受到了革命的同盟会的攻击。改良主义者们对西方和
对朝廷的让步,这时受到了新的反帝国主义的和反满的战斗精神的挑战。在
文化方面,改良的亲西方主义不得不面临排外主义的对抗性的反应,“国粹”
运动大约从 1904 年起已显然可见。最后,改良乌托邦主义经受不起对失败的
必然畏惧——因为表明中国落后的确定证据和最初所希望的相比,是一个更
难消除的负担。
在 1903 至 1911 年之间抛弃“革命”而拥护“改良”的梁启超的态度,
如果从这一点来看,其基础表现出一种一致性。①和严复一样,梁总是把中国
政治的渐进发展与现代文化启蒙在人民中间的传播联系在一起。由于这个原
因,他的“新民”民粹主义理想不那么像它看起来那样是有机的整体。它体
现了使文明人与野蛮人、有教养的人与愚昧的人之间那种在中国可以说是传
统的社会区分,并相信进步取决于前者克服后者。还是和严复一样,梁从他
最初接触启蒙运动的“天赋权利”概念起,大概就对它有怀疑。人民可以通
过某种理论上合法的天赋权利而握有主权,是一种与他自己的信念相矛盾的
观念,他自己的信念是政治乌托邦将通过人类自我实现的历史进程而达到。
由于这些假定,梁的“新民”民粹主义政治信仰的基础,不断被他当作
中国社会道德仍旧落后的证据所削弱。实际上这些弊端,更多地与 1903 年以
后出现的革命急进派的活动有关,而不是与传统的民众的活动有关,因为新
的政治潮流似乎导致了一种无政府的社会秩序崩溃的“落后”现象。


① 李伯元:《文明小史》,道格拉斯?兰开希尔译,《译文:中英翻译杂志》,2,(1974 年春),第 128
页。
① 对于梁启超的政治生涯,见黄宗智:《梁启超和中国近代的自由主义》。



在使他的信仰体系适应渐进主义的新需要方面,梁干脆使进化宇宙论适
应于非乌托邦的解释。代替迅速的前进,这种解释强调有条不紊的逆转。代
替强调唯意志论——进化斗争的成就是人类心理力量运用的直接结果——它
强调所有历史决定因素阻止人类改变自身和社会。代替坚持道德成功的希
望,它为道德衰退的无法摆脱的忧惧所困扰。这种非乌托邦的进化宇宙观的
看法,在假定方面并不需要一个根本的变化,只需要对“时代”本身的更悲
观的评价,因为进化论使事件本身成为解释的唯一来源。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进化宇宙论曾经说明一场伟大政治改革运动期
间中国的历史情况,但它作为变化的自发源泉终于对“政治”急剧减少了作
用。在这一时代达到最高潮的事件——辛亥革命——中,中国知识分子有一
个很起作用的教训,自觉的政治家集团无力实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标;这个
教训有助于非乌托邦进化论得到广泛传播。作为受重视的立宪运动在上海的
喉舌,《东方杂志》在 1914 年指明斯宾塞社会学的一个原理是,生物机体与
社会组织“必渐有以适应四周之境遇,而因以保持其生存传种之目的”。①
他们的结论是,应当承认中国的民族心理不适应现代的政治形式。对严复来
说,新的民主的教训是,国民之文明水准不可企求。②梁启超承认革命作为一
个事件是不可逆转的,但得出一个保守的历史主义的教训:(君主)政治威
信一旦遭到蔑视,就不能恢复其神秘性。③
如果在 1911 年以后,宿命论地对中国历史情况的强调意味着忍从落后状
态,那么对人的因素的强调则意味着接受了对失败的道德责任。进化宇宙论
曾使关于宇宙力量的宿命论与一种互补的对有助于变化进程的浮士德式的人
类精神的强调得到平衡。其结果是,共和国的失败不仅意味着命运,也意味
着道德上的过错,在这种席卷全国的幻灭情绪下,知识分子直率而严厉地批
评新共和国的官员们,但他们全部注意力的焦点不仅集中于领导人员的腐
败,而且也集中于他们认为它已证明的民族文化的落后。正当这种愤怒倾泻
而出时,自我谴责的有害风气也随之渗入。1912 年以后,对中国“国性”和
“民族心理”的批评性评价已成为常见的文章主题。由于这要假定人民作为
一个整体是社会有机体中的活跃的动因,他们继续坚持改良思想的唯意志论
传统,不过是在不可避免地累及改良主义者本身的情况下。
梁启超的历史编纂学的原则并未改变,但他从历史汲取的教训却改变
了。当他在 1916 年回顾共和国的最初 5 年时,他仍把他自己的时代看成转变
时代,其动力一直是外部的西方的刺激,致使旧学说失去它们的可信性。他
认为问题在于,中国的“反动势力”已在一次革命和复辟主义者的对抗性反
应的猛烈阵痛中,消耗了它自己。他仍然认为在发展的长期曲折过程中,人
的精神活力推动历史,但他认为目前在中国,这些活力因适应新奇事物而被
损耗了。并且担心在最近的将来不会有更多可资利用的雷霆闪电。这种精神
的衰竭被看作我们与“世界文明之轨不相顺应”这一事实的原因,也被看作
其结果。①
由于这样一个结论,进化宇宙论在改良主义者当中已经到了这条道路的


① 钱智修:《说体合》,《东方杂志》,10。7(1914 年 1 月)。
② 引自许华茨:《寻求富强:严复和西方》,第 218—219 页。
③ 梁启超:《复古思潮评议》,《大中华》1。7(1915 年 1 月 20 日)。
① 梁启超:《五年来之教训》,《大中华》,2。10(1916 年 10 月 20 日)。



尽头。有关西方改良的发现——对自然科学和历史发展观念的发现——最初
曾激励了几乎可以称之为有机的形而上学理论的复活。进化逐渐被设想为一
种自然发生的宇宙过程,它的动力和方向由它内在的“辩证”的种种力量支
配。于是,由于它的道德目的这种目的论是以等同于现代化的社会乌托邦形
式来设想的,改革者们就有必要通过他们自己的历史本身的成就来评价这种
制度。由于宇宙力量是以使传统圣人的作用相形见绌的方式来想象的,改革
者们试图把圣人改造为浮士德似的英雄,或者试图使人的心理活力成为人民
共同的“精神”。每一个步骤都引起事实上的现世化,因为以形而上学为基
础的、假定为变化“动力”本质的道德目的,要由人民和事件本身予以检验。
当道德目的论不再被确认为在世界上起作用时,进化宇宙论便成为纯自然主
义的信仰体系,就儒家观念来说,它以使男人和妇女自身失去人性为代价,
维护社会和宇宙秩序的一体化。这除了导致五四运动时曾触及所有在世的改
革领袖的信仰危机外,必然出现了一种不同的理解历史进程和精神价值关系
的概念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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