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我好生可怜啊……这么多年,我疼了你,护了你……你这个没了心肝的哇……你死我也不活了啊……”
梅子的耳鼓让她的噪声闹得象灌满了寺庙里的钟声,她蹙起了眉头,烦道:“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胡四姨陡然止住了哭泣,怔怔地望着梅子,凄凄地问道:“你答应了?”
梅子点了下头:“我随你到岳府去还不行吗?”
“真的。”胡四姨挂着泪水笑了。
“你把湘莲放了!”梅子冷冷地道。
“呃,是,是是!”胡四姨忙不迭地应声道,颠着屁股跑出房门去,嘶着破嗓子喊道:“来人啦,快把湘莲给我放下来!”
麻三贵、吴子坤打点好了岳家要的字画,剩下的就是曹国舅的脑袋要岳文成的头作模子,为这事他们专程到岳府来请岳文成。
听见家院的喊声,岳文成从庭廊里迎了出来,一见不是他心念的梅子姑娘,一下就泄了气,冷冷言道:
“怎么是你们?”
麻三贵讨好地献殷地凑上前:“公子,好消息,我和子坤大人把画师们都召集齐了,字画呢,也都作齐了,呃……”
他刚要接着说什么,岳文成打断了他:“你说的简单点,画的画子呢,拿来了?”
“嘿嘿,画都画好了。”麻三贵喜滋滋地说道。“嘿嘿,已经安排去装裱了。”
吴子坤出面说:“禀公子,我们刚刚到裱坊安排完就来禀报您,好叫你放心。”
“荒唐。”岳文成厌烦地,“这么点小事,做了就做了,禀报个屁啊!”
正说着,妖冶的胡四姨喜颠颠地挥了个花手绢跑了进来:“公子,公子,人来了人来了,往哪带啊?!”
岳文成看见胡四姨身后跟着的花轿,心神就飞走了,看都没看麻三贵他们俩就匆匆打发道:“你们回去吧,字画张罗好了,送来就是了。”说着跑过去掀开花轿的布帘看了一眼。
岳文成看见梅子的笑脸还没敛回去,他的衣襟被人牵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却是不讨人喜的麻三贵。
麻三贵说:“公子,还有件事要您定夺才是。”
这人怎么这么烦人,说话做事不看个时候:“说吧说吧,什么事?”
“还有一幅画要公子的脑袋作模子,公子还记得吧。”麻三贵胆怯地说,“按老太公的吩咐,八仙图里的曹国舅要画成公子的模样。画师不见公子画不出来呀。你看……我没想到公子这么忙,要不还是让画师到府上来?”
“好了,好了,我随你们去一趟。”说完给家院和胡四姨吩咐道:“把梅子送到玫瑰园去歇息,等我回来!”
胡四姨轻快地喊道:“来啦,起轿——”说着扶着轿把领头往后院去了。
“走吧。”岳文成说完往门外走去。
吴子坤回首看了一眼胡四姨欢快的背影,冷笑着对麻三贵道:“麻兄,你看。四姨见我们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
“妈的!”麻三贵恼恼地啐了一口,“这个见钱眼开的老婊子,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吃吃苦头!”
岳府玫瑰园是一座临水伴花园的别致的小绣楼。花轿从府邸前院过来,经过长廊、穿过花园小径,在雕栏画栋的绣楼前停了下来。
胡四姨安顿好了梅子,一直等到岳文成回来。
岳文成刚要进绣楼,被胡四姨一把拦住了:“公子请稍候,老身有话想跟你说。”
“你还没走动?”岳文成说:“有什么事,说吧。”
胡四姨心里说,你的钱还没点给我呢,我这就能走了吗?可她的嘴上却是这么说的:“梅子我带大的,她的脾性我最知晓。公子要想带走她,一开始千万千千万别惹毛了她。”
“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岳文成不解地问道,“进了我的府,成了我的人,却不让我碰她?”
“嗨咿,我不是哪个意思。”胡四姨献殷地说,“公子你想想,梅子与你素不相识,陡然进了你的府,你走上去就惊扰她,只怕……”
“小小一个歌伎,用得着我这么费心机?”岳文成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公子听我一句没错。”胡四姨央求道,“梅子不是一般人家出身,心相很高。公子强得不如软取。”
“怎么个软取法?”岳文成问道。
“喏,梅子诗书琴画样样精通。”胡四姨道,“公子也是大世面过来的人,你在这些方面下些功夫,比强来要那个……那个诗意的多吧?”
“说的也是。”岳文成道,“四姨你做事很爽快,银两我这就吩咐家人给你送过去,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胡四姨不敢说的就是这句话,她心心念念等候的也就是这句话,现在等到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万分感恩地叩首道:“谢,谢过公子了!”
打发走那个妖婆子,岳文成急不可耐地闯进给梅子安排好的卧室。不过,他还是听了胡四姨的忠告,和风细雨地与梅子套着近乎,自控着膨胀的欲念:
“嘿嘿,梅子,我岳文成看中你,算你遇着人了,嘿,怪,围着我的女人成群结队,我岳某第一次见着你就喜欢上你了,你该知情报恩才是。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强迫对你作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话要给你说清楚,从今天起,我就把你从红月楼买出来了,你呢,就是我的人了,我要纳你作我的妾,把你带到金陵去。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去也可以,看到了吧,这座宅子是我岳家的私宅,你就住这儿,我安排女佣侍候你。直到你愿意到金陵去,我再把你接走,如何?”
梅子任死不吭气。
岳文成无可奈何,想了一下,走到墙边取下墙上的一根竹箫,笑道:“我听说姑娘的诗书琴画都是了不得的,吹支曲子与我听好吗?”
岳文成硬将竹箫塞到梅子手中,“吹,吹啊。”
梅子心想人家没怎么着你,情绪松缓了些,缓缓将竹箫放到唇边,哀怨的箫曲从她的唇边飘逸而出……
岳文成好不快活,他以为自己的“软功”奏了效,美意地盯视着文静典雅的梅子,在她的身边踅着步,欣赏着梅子吹箫的姿容。
5
将画师们所有的送进了裱坊,吴子坤兴奋不已。在他的如意算盘里,岳大将军也好,麻三贵也好,画师们也好,现在统统都成了他仕途往上爬的阶梯,岳大将军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做个屁寿庆排场到这个份上,连皇上爷才能用的贺词都用上了,贼胆也太大了,一个欺君之罪就能置他于死地。与此案有关的大蠢蛋麻三贵、那些个难侍候画师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吴子坤越想越得意,似乎扬州知府的宝座正向他招手呢。掌灯时分,吴子坤瞒着麻三贵,带师爷章元杰进了密室。
“现在你就给我写奏章。”吴子坤阴阴地眯缝上那双犀利的单眼皮,“我要让他们一个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写什么,吴大人?”章元杰感觉到阴森森的气氛。
“你写,署我吴子坤的大名,出了事我一人担。”吴子坤胸有成竹地道:“把麻大人的名字也挂上,事情是他宣布的,就从他开头……”
章元杰问:“怎么写,是怎样的口吻?”
吴子坤想了一下道:“听好,大意是这样的,抚天大将军岳钟琪借八十寿诞,结党营私,公然犯上,与扬州代理知府麻三贵、扬州画师郑板桥、金农等沆瀣一气,冒天下之大不韪,作万寿字、画捅天竹,实属大逆不道,理当诛之,万请皇上圣裁!”
章元杰写写停下了。
吴子坤:“怎么不写?”
章元杰说:“大人,麻大人、郑板桥他们都最好别写。”
“为什么?”
章元杰拿出岳钟琪那封私函道:“岳钟琪有证据在大人手里,而郑板桥他们的画子不在你的手里,另外,麻大人朝中有什么人你也不知道,这样送到朝廷里,说不准在哪个关节上出了岔子……”
“……”吴子坤沉吟了下,“在理是在理,不过,他们的画子不是要由岳家那小子送到京城里去吗?”
“大人,听小的一句没错。”章元杰狡黠地说,“你想想,你的目标是向皇上邀功,干倒一个岳钟琪足够了。到那时候,麻大人,还有郑板桥这些个布衣画师,已经不在你的眼里了。再说……”
“你接着说。”吴子坤点着头道。
章元杰接着说:“皇上接到这份密报,定然要派兵搜查岳家,郑板桥他们的字画到了岳府,自然逃不了同党的厄运;他们的字画若是没在,大人呢,也用不着担那份谎报罪证、欺上瞒下的罪责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吴子坤好生高兴,“师爷真不愧老奸巨猾,精明过人精明过人哪,佩服佩服!”
几个画友奉命给岳文成作好了字画交了差,相邀齐集金农家,酒酣意浓间戏说给岳钟琪的画中留下后手的事儿,免不了畅言豪语一番。
“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高翔问黄慎。
“面子上是人样,”黄慎戏道,“骨子里是鬼样。麻三贵抢着要送裱,让他裱好了,一个月后,人头也就成了鬼骷颅了。”
哥几个开心地大笑起来。
金农惊诧地说:“你们都用了埋墨法?”
何为“埋墨”?画师在作画之时,留下一种暂且看不见的特殊“墨迹”,待装裱后,特殊的墨迹与裱糊相互反应,渐显一种画师想要的特殊效果。此法当今失传与否,不得而知。
高翔说:“除此而外,无有它途。”
“高兄留下什么?”金农问。
“一个字,‘死’。
哥几个开心地笑了,“这老不死的不死,谁死?!”
“实在不忍心,我画竹子,从来没想过要毁我清竹形象。”板桥苦笑道,“此次无奈,竹杆上留了八十个虫眼。”
“好,好!”
“士慎,还没听你说呢。”金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