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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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绳-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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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人世的荒野里。
  那导游看欢庆有些发呆,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想开口问一声,身后传来一声喊——
  “欢庆!”
  欢庆愣着了,眼看着秦云彦脚步生风走到她面前,她竟然能从那个男人焦急的眼神里看到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一个很重的锤子敲在她心口上,不痛,莫名的心慌,如擂鼓一样地心跳。
  她忍不住慌张地抬手推开他,“秦云彦,你离我远点。”
  对方并没有领情,向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冰凉凉的,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衣袋里,“乖,今天别闹了,我们得回家。”
  “回家?”
  “唐浩!”秦云彦回头喊了一声,只见唐浩也是神色匆忙地小跑过来,“来不及回酒店了,把送我们来的车的钥匙给我,现在就得回去。”
  “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吧。”唐浩说着掏出电话。
  “送什么送?!车钥匙给我,司机呢?!”
  难得见到秦云彦的暴脾气,欢庆忍不住讶异,“你吼什么呢?出什么事了,值得你急成这样,总裁的风度呢?”说着她突然感受到秦云彦握着她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没来由的,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看他一脸惨白的神色,印象里,这么几年了也没见到他焦急、暴怒过。他一直都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坦然。公司工资紧张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被欢庆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成双入对的时候,他还是笑眯眯的。
  以往欢庆觉得他不过就是真小人,或者演技超群的影帝,后来想想大概是同她相似。他没有多少在乎的东西,很多人和事,没了就没了,砸了就砸了。不在乎,自然急不起来。
  可现在……
  “是谁……出事了?”欢庆觉得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了。
  秦云彦脸色发白,盯着她看了会,没头没脑地突然就抱住了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甩给我,有我在这。”他说得很慢,气息却很急。
  欢庆感觉有一盆冰凉冰凉的水从她头顶一直浇到脚,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睁得死大死大的,“不会的,不可能的。”她失了魂似的盯着那古朴的门,木头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好像能动,张牙舞爪的,爬到她心上,把她跳动的心一下就刺得七零八落。
  “爷爷他……”
  跟在唐浩身后的李帅没来得及理清事情,只听到欢庆说了“爷爷”两个字,眼看着秦云彦拉着她就急匆匆走了。她疑惑地看了眼唐浩,直觉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好的,十万火急的事情。
  “嫂子她家里出了点事,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你……”唐浩皱眉看了她一眼,“还是过两天再跟她联系吧,这两天估计是要焦头烂额了。”
  李帅理解地点头。
  后头走出来的一行人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知道秦云彦接了个电话,就带着欢庆走了。直叹有钱人就是架子大,但这酸溜溜的话也不敢当着唐浩的面直接说出来。这唐浩他们原本以为是个菩萨,没想到是个土地神,欢庆家那位才是个菩萨,现在菩萨走了,可不是土地神称爷了,总之哪个都不能惹。
  回去的路上,秦云彦车开得飞快。
  相比于欢庆此时淡然的神色,好像更急切的人反而是他。
  车窗上映着欢庆面无表情的脸,他瞥她几眼,心头越来越慌。
  欢庆对她爷爷的感情,他看在眼里,他曾经一度觉得,老爷子是陈欢庆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念了。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同自己的衣食住行有关,而感情上没有可以依附的一个人,那得多煎熬。多活一天都觉得心累。
  他简直不敢想象,假如老爷子真出了什么事情,欢庆会怎样。
  “兴许没什么事,有可能是医院大惊小怪了。”秦云彦尽量用一种平实的语气说话。
  “医院说的什么?”
  “爷爷是从楼梯上掉下来的,特护去洗衣服了,老爷子自己推着轮椅出的房间门。”
  “他出房间门干什么?”欢庆语气淡淡的,仿佛是在问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秦云彦皱了皱眉,“爷爷他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掂了掂这事儿的真相,他觉得说出来就太残忍了,假如欢庆知道老爷子自己推着轮椅想下楼就是为了去拿她编的中国结……她会责怪自己的吧。
  “清醒的时候,想去干嘛?”她轻轻地说,“他想起谁了?是我,还是我奶奶,还是我爸妈?”
  欢庆静静地转头看他,竟笑了:“是我吧,他想起的应该是我。非要下楼,大概是要去喝一口我给他买的芝麻糊?去拿一个我编的中国结?哦,是了,说不定是想出门给我买点零食吃。”
  “都老年痴呆多少年了,真是不省心。”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了眼睛靠在坐背上。
  秦云彦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听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意思,是去见最后一面了。他在电话里把人家医生给吼了一通,明知道许多事是不可为,回天乏力的,他还是想求一个奇迹。老爷子已经认不出欢庆了,总爱指着她叫别人的名字,可够人伤心的了,偏还要夺走人家一条命。
  这因果报应是不是不大准?说好的苍天饶过谁呢?饶过了那一个个恶贯满盈,偏饶不过这苦苦挣扎的芸芸小生。
  “要是爷爷也死了,就好了。”
  汽车猛地一顿,秦云彦脸色更白。旁边座位上的女人却还是一脸安然,这动荡没让她睁开眼睛,还是闭眼靠在坐背上。
  “反正他也不认得我了,他要是死了,应该是无牵无挂的。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也没有什么悲伤,总算,老天爷对得起他。”
  对得起他一生心苦。
  欢庆紧紧咬着嘴唇,企图把将涌出的眼泪水一滴滴吞回肚子里,还是不能够。她闭着眼睛,于是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处流出来。没有滂沱的气势,也没有决堤的崩溃,如小溪般涓涓地流。一滴一滴落到皮质坐背上,好像滚烫滚烫的,能把那皮质坐背烧了对穿。
  秦云彦觉得那些泪都滴到自己心上了。
  他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却仿佛有一根弦,紧紧牵连着不同的两个人的喜怒哀乐。
  很难说清这种共享背后是有着什么样结构复杂的动力源设备。但总之它发生了,看起来十分顺理成章,并且没有人去追根究源。就像没有人会过问城市路边的绿树,它何时生长,如何生长。
  人们看到的只是那一片片悄然长成的绿荫,在炎炎夏日扛住了热烈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离别

  【九】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秦云彦才觉出医生的话,真是诚不我欺。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他早就瘦成杆了。这样羸弱的一个老人,曾一直支撑着一个女孩,做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庇护。本该是被别人照顾的两个人,却相依了这么多年。
  他眼看着欢庆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老人身边,搬了把椅子静静坐下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医生说的最后一面也真的是最后一面。甚至不能算完整的最后一面!那个人都睁不开眼睛,他也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弱不可闻。隔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睫毛会轻轻抖一抖,嘴唇也是。更长更长的一段时间,他寂静得像是个死人。
  秦云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让一干医生护士都出了门,他拉着秦父秦母也走了出去。在医院的长走廊上,他第一次感觉到生离死别带来的万般无奈与万般无力。秦父秦母也是知道欢庆家底的,越是平静,就越是巨大的悲伤,欢庆那样子怕是有段时间缓不过来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秦母除了叹气就是抹眼泪,自家媳妇受了这许多苦,看着就怪心疼。
  “你好好陪她,我和你爸先回了。明天我给你们带点鸡汤来,别太累了。这种事情,也只能节哀顺变了,你多让让她。”秦母嘱咐着。一面不放心地回头频频看,一面又忍不住掉泪。
  房间里,欢庆还静静坐着。
  秦云彦看了她一眼,那一如往常的平静跟刺似的,十分扎着他。他希望看到欢庆大哭,可一点也不觉得大哭是好的,但也总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好。他这样想着,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去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欢庆一直没说话,安稳地坐了会,她起身去洗手间拿了块湿布。仔仔细细地开始给爷爷擦脸,擦手。
  爷爷的眼窝陷得很深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好像空了两个洞,要伸手去摸一摸才感受得到那颗眼珠。可即便是摸了,也是了无生气的眼珠子,跟枯朽了一样。他的手也是枯朽了,摸上去根本就没有肉,一层皮连着骨头,欢庆从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瘦了。
  他是这样瘦的,他一直都很瘦。
  小时候,她从未像这样摸过他的脸,他的手,她只知道那个老会凶巴巴教育她的老头儿脾气挺差的,总是不许她这样,也不许她那样。可他还愿意接她放学,给她背书包,极其偶尔也有几次,掏钱给她买路边小摊的东西吃,还不错!
  所以她才乐意跟一个老头待那么久呢。
  她也问过那老头,我爸爸呢?我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我想他们了。
  那老头脾气可差了!老不搭理她,很偶尔才憋着嘴问她:“你不喜欢我么?非要找你的什么爸爸妈妈,我给你饭吃,你爸爸妈妈给你饭吃吗?你不想想我,你就想你爸爸妈妈!”她那时听着就哭了,人家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她没有,还不许她想一下的么。
  这老头,可真是不讲理呀!
  是多久的后来,她才懂的呢。原来真的有许多东西,不是人家有,她就也会有的。只有更多的东西,人家有,而她没有。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闭上眼大声哭喊,问那个坏脾气老头要玩具,别人家女孩都抱着玩具呢,她没有。当然了,她始终坚持不懈地哭着问那老头要爸爸妈妈,她的爸爸妈妈被藏去哪了?
  她第一次见到那老头哭,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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