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们家卖鹞子从来都是不交税的,吾没听说过。”西邨有点害怕,低下头。
“那你是惯犯!惯犯懂不懂?要罪加一等的!”背对大门的公安没有回头。
“吾们村做鹞子的都不交税,也没听说过。伯伯叔叔,求求你们了,帮吾去把钱追回来吧,去晚了他们就跑了!求求你们了!”西邨哀求道。
“你这孩子捣什么蛋啊,非赖在这里拘留你啊?”公安喝道。
脸朝东的人把手向上一挥,“李公安,今天是你值班吧?你去处理一下,把这孩子打发走,太烦心了,打个牌都不舒心!”
听口气,这人就是书记了。
被喊做李公安的人悻悻地站起来。西邨一看,这个公安个子高大威猛,紫酱色脸上满是疙瘩横肉,仿佛有一条寒光射进他的身体里,西邨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子,把鹞子拿下来,放到前面的墙根旁。”李公安双手叉腰,俯视着西邨。
“为什么?”西邨不解,疑惑地看着李公安。
“没收了!饶你是初犯,不罚你的款了。放好了赶快走吧!”李公安很威严。他的话从来就是判决,没有任何人敢反驳。
“叔叔,为什么要没收啊,吾又没犯法!你说没收就没收啦?”西邨把背篮朝向墙壁,生怕被抢走似的。
“捣蛋就是犯法!卖鹞子不交税更是犯法!我说没收就没收!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啊?好大的胆子,从西村跑到东青地面来倒蛋,还敢闯到办公楼来吆喝!你是哪个学校的?把名字写下来,让你们学校的老师开除你!”
“你还是公安呢,你欺负人!”西邨的手死死握紧背篮的把子,生怕鹞子被李公安抢走似的,眼睛里露出怒火。“吾来让你们去捉小强盗的,你们不去捉,反倒说吾捣蛋,你是包庇坏人!还是干部呢,不讲理,哼!包庇坏人!”
“谁是小强盗?啊?有证人吗?有证据吗?诬赖别人又是犯法的!”李公安根本就没把西邨放在眼里,说出来的话像雄狮咆哮。
李公安的话音刚落,胖墩领着一群孩子毫无顾忌地跑过来了。李公安朝他们大喝一声:“又到哪里疯去啦?”
“爹爹,我们去买扑克,打‘沙海’!”胖墩边说边跑。
“公安叔叔,抢吾钱的就是他,还有他、他!”西邨终于见到他们了,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指着人群中的胖子和几个男孩说。
“外乡的野狗乱咬人!爹爹,把他拘留起来,看他老实不老实!”胖墩不但没有跑,反而走过来。
“你们几个,过来,把这小赤佬的鹞子拿下来,然后把他赶走,去把院子的大门关紧了,别让他来捣乱!”李公安说罢,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一群孩子像狼群一样扑过来围住西邨,死拉硬拽地把他的背篮夺了下来,把鹞子全部拿下来,甚至连背篮里的馒糕、打狗棍、书等等东西全部扔在地上。胖墩抬起一脚,把背篮踢到门外的场上。西邨赶紧跑过去抢背篮,防止被他们踩扁。他刚捡起背篮和书,跑过来二个大男孩一左一右把他架着拖到院子大门外,“嘭!”院门重重地关上了。
西邨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院墙根的地上。他悔恨、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高大威严的门楼与院墙下,西邨瘦小蜷缩的身体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可怜无助。旁边蹲伏的硕大的石狮子瞪着凶恶的眼睛、张着想把一切一口吞下的大嘴,傲视着前方。
西邨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大门狠狠地踹上两脚。可是,除了发出“嘭嘭”的沉闷声响外,大门纹丝不动。
院子上空飞出七八只蝴蝶状的鹞子,探出院子,越过西邨的头顶。其中一只鹞子的翅膀上写着:“难得清风有眼力,总卷晦气上青天”。这是西邨根据“诗盘子”改写的句子。鹞子越飞越高,翅膀上的字看不清了。
“青天啊!吾的鹞子飞来啦!”西邨朝天空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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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邨怀着悔恨、愤怒、痛苦、茫然的心情,背着空空的背篮,一步一颤地沿着来的路往回走。来时的满心喜悦、对未来的憧憬全部破灭了。回去怎么向母亲交代啊!父亲操劳的心血就这样扔在河里了?这些钱扔在河里也会有些许声响啊!不,是被一群恶狼吞没了!是那么凶残,那么无情!还带着笑声!欺负外乡人吗?欺负吾是孩童吗?那个中年男人多好啊!如果都像他,吾该多幸福啊!吾爹欠下的债要不了几年就能还清了,把茅草房翻成砖瓦房也有希望。不靠做鹞子卖鹞子,吾爹靠什么还债造房子?几亩地的杂粮刚好够吃的。养的猪啊、羊啊,鸡啊,鸡生的蛋呀,都要卖了换油、盐、布匹,换碗筷、农具。西邨家与西村的其他人家一样没有别的收入来源。
西邨越想越悲愤。他的一家太悲惨了,父亲太难了,母亲太苦了!
西邨的祖父原来住在距离西村百里之外的松果山下,一边务农,一边靠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鹞子,即风筝,赚了点钱,房子盖得也比同村人家的高出半尺,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还算美满。西邨的爷爷觉着靠做鹞子是发不了大财的,尤其是一年到头没日没夜,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就让十多岁的儿子到上海滩去学生意,希望从此改变家族的命运。西邨父亲先在茶馆店里跑堂。虽说没有工钱,却不愁饿了肚子,还能听到说书先生说的全本故事,所以西邨父亲倒也安心,爷爷心里也算踏实。
西邨父亲离家多年后,日本兵痞来到了他们的村子,要把大房子里的人赶出去做他们的兵营。西邨的祖母就跟日本兵争辨,不想当场就被日本兵用刺刀活活捅死了。西邨父亲的姐姐听到母亲撕裂心肺的叫声和陌生人恣意的狞笑声,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究竟,立即被日本兵喊着“花姑娘”摁在大门口的地上,扒光了衣服遭到**。
父亲的姐姐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立即发了疯,**着身体冲向村旁的池塘,想投河自尽,洗刷身上的污垢,可无耻的日本兵狞笑着在她背后开了枪,还追上去把她的**割下来挑在刺刀尖上打转玩儿。
外出帮大户人家做龙形风筝和花灯的爷爷恰好赶回来,目睹这一切,怒发冲冠。但是,他看到的是一群野兽,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暂时忍住了。到了夜里,西邨爷爷悄悄地溜进被日本兵霸占的自己的房子里,先把纸鹞与花灯的图样揣在胸口,然后从门背后拿出钉耙砸死了睡在自己床上的两个日本兵。
第二天天刚亮,日本兵的尸体被发现了,日本兵立即开始屠村,放火烧光了西村爷爷和周围人家的房子。西邨爷爷躲在村外的野地里,目睹几十年的心血化为灰烬,狠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连夜逃走。
东奔西突,西邨爷爷来到了现在的西村。
好在西村地处荒僻,是个几不管的地方。村上一个当过清兵的光棍老汉收留了他,西邨的爷爷认他做了义父,立誓为他养老送终。光棍老汉把村子最西边的一块荒地让出来给西邨祖父开垦,作为立命之本。西邨爷爷在荒地上搭起窝棚,一边开荒种地,一边操起本行做鹞子,总算在西村站住了脚。
西村里有些头脑活络的人见做鹞子能赚钱,也跟着学做起来。于是,西村的鹞子渐渐在本地出了名。没过多久,远在十几里外的一户人家见西邨的祖父有做鹞子的手艺,料定日子会好起来,就把女儿许配给西邨祖父唯一的儿子。可是,走街串巷的祖父在外出卖鹞子的路上传染上了瘟病。
西邨父亲闻讯赶到西村时,他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西邨爷爷临终前嘱咐儿子,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离开上海回到西村来种地,兼做鹞子和花灯,不要让祖上传下来的技艺失了传,同时把图样交给儿子。爷爷又嘱咐把窝棚翻盖成草房后,再把媳妇迎娶过来,发达后小夫妻一定要把茅草房翻盖成老家那样的砖瓦房,还说,屋脊起码要比邻居高出一寸,越高越好。嘱咐完,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也同时吐出,撒手人寰,走了,去找老伴和女儿了。
西邨父亲得知他的母亲和姐姐几年前已经死在了日本人手里,老家已经回不去了,便听从父亲的嘱咐,下决心不再去上海跑堂而在西村落脚谋生。
西邨的父亲买不起棺材,请不起帮工,又举目无亲,只得用条破竹席包裹父亲的尸体,在窝棚后面的荒地里挖个坑草草掩埋。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帮,正在西邨父亲掩埋爷爷尸体的时候,远在十几里路外从未见过面的老丈人带着他的女儿来看望亲家。
老丈人见西邨父亲长得一表人才,头脑活络,是个孝子,不但没有反悔此前向西邨爷爷承诺的婚事,而且主张不等窝棚翻盖草房,立马让女儿和女婿拜堂成亲,以送慰老人。女儿也默认了。
在当过清兵的光棍老汉的见证与主持下,在窝棚后面的荒地上,西邨的父亲与母亲跪在没有墓的坟前,向躺在里面的老人三叩首,完成了世上最为悲壮、最为心酸的婚礼仪式和送葬仪式。
埋葬了父亲,西邨的父亲拉住陌生女人却已经是自己妻子的手,怀着悲凉的心情打量他“家”的坐落。
他在上海滩的茶馆里跑堂,跟着“说书的先生”学了点“风水”。
他举目望去,脚下这片荒地虽然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却足有三十多亩,地势由南向北高耸;最北面三座土岗连在一起,俨然组成个“山”字。土岗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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