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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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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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徐府大门,豪宅大院的奢华气派迎面而来,庭院楼阁,参差错落,纤尘不染;门人仆役,毕恭毕敬、进退自知,令人不禁凭空生出几分敬畏,只是不知从宅院何处间歇传来声声犬吠,不免嘈杂。徐辉祖眉宇间才稍有不悦之色,身后一名管事家仆早已朝着声响处飞奔而去。那家仆身影刚刚消失在回廊转角处,一声沉沉虎啸夹在犬吠中骤然响起,似焦躁、似烦闷,叶其安顿时在这虎啸声中僵住了身体。

“郡主……”徐辉祖神色一凛,正要上前解释,叶其安已抬步朝着那家仆消失方向追去,心急之下,脚下展开盘云步,转眼不见踪影。徐辉祖一愣,随即提气追赶。

远远,眼睛已寻见后院空地之中,几名徐府家丁手执棍棒兵刃,牵了数只体形巨大、凶神恶煞的黑狗围在四周,狗群朝着中央铁笼中的白虎不停吠叫。白虎神色烦躁,在铁笼中绕着圈,喉咙中发出低低鸣吼,被闹得极了,便朝逼近过来的黑狗怒啸几声。

一股热气冲上头顶,叶其安脚下不停,从那家仆身旁猛然越过。那家仆吓了一跳,急急闪在一边。

叶其安奔近时,后面正赶来的徐辉祖已在下令家丁牵狗避开,以免危及叶其安。那些大狗倒也训练有素,主人几声喝斥后,便乖乖蹲在一旁不再吠叫。

“小包!”叶其安扑到铁笼边,一把揪住铁栏,哽咽了声音。小包初时受惊,张嘴就咬,听到她喊,愣了一下,随后歪头望望,眼神随即变得柔和,喉咙里呜呜咽咽地靠了过来。

“小包……”叶其安抚了抚它头上的月牙,却被铁栏阻碍,她猛然回头怒吼,“打开——!”

家丁还在迟疑,徐辉祖已赶上来,索要了钥匙,不顾家仆拦阻,亲自上前打开铁笼。徐府家仆大惊失色,拥上护主,小包已一跃而出,全然不理会四周人,直直奔向此前叫吼得最凶的黑狗,一掌将那黑狗扫翻在地。那大狗有些发懵,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狗群为杀气所激,纷纷吼叫着,跃跃欲上,被徐辉祖下令制住。

小包威风凛凛在场中绕了一圈,鼻中不屑地喷了口气,这才转身奔回,一头扎进叶其安怀中。叶其安楼住虎颈,呜咽着,臂上收紧,埋头在虎毛里,终于嘶声大哭起来。

徐辉祖率众守候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一人一虎,渐渐眯起双眼。

……

……

徐府正厅中央,高高悬挂了一幅对联,字体苍劲有力,颇有古风。叶其安站在堂中,仰头辨认着对联中几个潦草的字体。

“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徐辉祖在身后道,“此乃吾皇亲笔题赐。先父一生戎马,为大明鞠躬尽瘁,万岁特赐此联,以示嘉奖。”

朱元璋的爱将有名的就是那么几个,姓徐的——

徐达!

徐辉祖仰望堂上对联,沉吟不语,眼光有些迷离。这位名将之后似乎也陷入回忆而不自拔。

不多时,徐氏家眷着了正装来到正堂,初时皆被堂而皇之卧在地上的白虎惊住。几个娇弱的年轻女眷几乎要晕过去一般,在徐辉祖凛然眼色下勉力上前与叶其安问礼,此后便战战兢兢缩在一旁。

因为知晓了眼前都是徐达后人,不由感念英烈,叶其安勉强克制了心里的烦闷,微笑回应。徐氏将门后人,见识多广,尽皆不以叶其安一身男装为意,只是徐辉祖一双朗朗星目,令叶其安始终觉得心里真实情绪无所遁形。

见了礼,用了饭,家仆将叶其安带到厢房。梳洗过后,叶其安抱着用了比自己多一倍的水洗了个喷香的小包,一头栽倒床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

用过些米粥,叶其安破天荒要来一句女儿红,遣走那小太监,倚在窗栏上,喝一口龇牙咧嘴一番。小包早已饱足,抱了只烧鸡,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将一床锦缎染得铮光水亮。

叶其安在窗栏上用指轻轻敲打着节奏,不断哼唱着那首戚哀的“黑色星期五”。

渐渐,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酒,还是空气中真的起了雾。

然后,就在叶其安眯起了眼,试图让视线清晰时,月淡星疏的天色下,一袭修长身影,衣袂飘飘,如同月下谪仙,朝着她款款踏步而来。

第五十一章位极

是谁……?

手中酒壶哐啷砸在地上,顿时粉碎,惹得满室酒香,叶其安僵滞了身体,怔怔望着窗外。

小包为酒气所激,不满跳起身,慢慢悠悠朝着院中来人踱去,中途突然止步,甩甩头,呆了呆,又转身慢慢悠悠踱了回来,重跳上床,趴在床中,头搁床沿,睡眼朦胧地望着房门。

来人走得近了,屋内烛光下,一袭月白长衫,腰间一抹明黄,衬得风华无边。

“这只白虎倒是有些脾性了。”皇太孙的声音里听不出心情,淡如潭水,“一如其主。”

叶其安扶着窗栏垂下了头,看上去只像是不胜酒力。

皇太孙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眉头微微皱起,唇边却是浅笑:“可惜了国公府上好的女儿红,连我也并非时时吃到。”他走到床边,抬手向小包额头。小包动也不动,眯眼任由他在头上轻抚。“畜牲尚且知晓顾念旧情,何况是人。”他回身望着叶其安,目光灼灼,“你说可是?”

一阵风起,卷起鬓边发丝,缠绕不停,叶其安慢慢站直身体,迷蒙的眼逐渐恢复清明。

“殿下对其安的厚恩,不敢稍忘。”

“虽不敢忘,却视作囹圄。”皇太孙冷声回道。

叶其安全身一震,抬起头来。

皇太孙慢慢走近,眼底深沉:“你我之间,我以为,原是与别人不同的……”

一句话,轻易勾起两人相遇的记忆。叶其安望向窗外月色,回想起那片六百年后不晓得还存不存在的山林;回想起与他初遇时的惊艳和惶惑;回想起他对自己付出的点滴……

不错,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与他或许会是不同的。

可惜,人的心,是很固执的一种存在,而且常常是非理性的。

“其安……”皇太孙靠得近了,带着某种容易令人沉沦的温柔。他慢慢抬手,握住她的手掌,手指在她手心伤口轻轻抚慰,然后沿着手臂往上,停留在她颈中新伤轻柔来回摩挲。

“每回我再见你,你总会又多了伤。”他将她脸转向自己,“从今往后,便留在我身边,再不让你受苦。”

叶其安抬起眼——明明温暖如斯,却满心满腹的抗拒。

他的手指在她眉际伤痕上划过,沿着鬓角,滑落唇边。

“其安……”他又唤,叹息着,眼神渐渐氤氲,看不清,也道不明,抚在她颈后的手微微用力,他缓缓垂下头来。

望着慢慢靠近的容颜,叶其安连一分躲避的力气也懒得再用。皇太孙却突然僵直了身体,盯着她头上某处,眼神变得犀利,冰寒的气息渐渐萦绕在他身周。半响,他抬手,从她鬓角捋出一缕头发,又任由它们自指间滑落。盯着发丝的他的眼,锐利如刀。

“你竟为他——那时……我还只当是眼花……”他猛地转身,仿佛她身上带了危险的病菌。

叶其安怔怔地,看着他怒意明显地朝着屋门走去。

“明日——”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见皇祖父的事,你不必惊慌。祖父他已消了杀你之意,只须记着谦恭谨慎应对,若有变故,自然有我。”再走了两步,他又停住,沉默着,微微垂了头。他的背影,竟带了些落寞。“你可还记得,”他终于开口,低沉而有些寂寥,“那时我与你一同跪在祖父面前,我曾说过的话?”

叶其安一怔,终于点了点头:“记得。”

他慢慢抬了头,迈出脚步,丢了一句:“你当真未曾想过皆是真话么……”

心头微微一顿,叶其安惶惑望着皇太孙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时间,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徒然重甚千钧,直直要把她活活困死其中。

身后小包在喉咙中低低嚷了一声,叶其安闻声转回身,转身之际,发丝在眼前飘过,心中一动,她握住皇太孙离去之前握在手中的那缕头发,走到镜前。镜中人双眼无神,此前已圆润起来的脸颊又消减了下去,手中那缕头发,根部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皱皱眉,自那缕头发中扯下一根。

“……原来……”叶其安任由那根头发从掌中溜走,唇边黯然扯出一抹笑。

原来,她竟在几日之间,白了鬓角。

……

……

次日清晨,一大帮人前后忙乱一阵后,叶其安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步出房门。房门外,那小太监垂首而立,见她出门,立刻举起手臂让她搭扶。

叶其安望他半响:“……你叫什么?”

小太监闻言,身子弯曲的幅度更明显:“回郡主话,奴才叫孙善。”

“从此你便要跟着我了?”

“回郡主话,奴才是在郡主身边听差。”

再望了一眼,叶其安轻轻扶住他的手。

“……可怜。”

……

出得徐府大门,徐辉祖早领了属众,置了仪仗,只等叶其安上车,便朝着宫城而去。

巳时正,应该是六百年后的早上九点。那时的九点,叶其安通常都是在亚清醒的状态下,坐在教室里上课,而此刻的九点,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尤其膝盖附近的,更像是已经开战了般绷得紧张至极。

数月之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等待着同一个人发号施令,不一样的,是那发号施令的人,更加显得苍老了。

虽然已将近四月,大殿里依旧寒气逼人。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涯,两抹明黄身影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第一次,叶其安知道,原来黄|色可以有这样细微却伟大的区别。一直觉得皇太孙身上的黄|色如同阳光一般耀眼,此刻与皇帝的龙袍一比,却立刻暗淡下去。只是,那灼目的颜色,映衬着老人灰败的脸,却已经格格不入。若非那一双仍然精光四溢的眼,那衰老的容颜恐怕早已湮没在那一片金芒之下。

况且,即便艳如暖阳,也驱不散殿内沁骨寒意。

连续不断的一阵咳嗽之后,年老的帝王终于将视线移向了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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