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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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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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铺外的胖姨依在一把鼻涕、一口淬水的烧她的红薯。也怪,她愈老愈是不见落膘,越发像个烤得煊乎乎的白薯。胖姨扯了嗓儿叫我去,我走去时,她又往我手里塞红薯,被我推开来。
  “当官的孩儿金贵,不吃这物什。哎,柯柯,跟的谁,这般漂亮的小样?”
  “你少管!”
  胖姨拍了手笑,“哟,真是大了,给你胖姥姥打马虎眼了。你不说,俺也知道。哎,柯柯,你来我给你说。”她扯过我,嗫着腔儿低语,“哎,人家都说,你爸爸说是收养个干女儿,其实给你们找个小妈妈。”
  “我操你妈!”我蓦地恍悟许多,沉下脸骂出一句脏话。
  “哎,你看看这孩子,我好心给你说……”胖姨惶然。
  “我操你妈!”我骂的声音更加坚决。
  “这个臭孩子,我看你用什么操,毛儿有没有?”她张牙舞爪地做出架势来吓我。我却认真地朝她肚上一拳,却像打在一包棉花胎上,只是陷了拳头。随即又咬上她的手背,胖姨杀猪般的号叫几声,伸掌打我,却被水蓉拦了,冷冷地推她一个趔趄,胖姨量自己不是对手,便习惯地擤把鼻子在衣裙蹭了蹭,“行、行,好心落个驴讨厌,咱们平头老百姓管得啥闲事,算我多嘴。”
  水蓉没睬她,领了我走,临了,我又冲胖姨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你妈!!!”
  她没回我,嘘着咬伤的手,倒是水蓉照我头上不耐烦地拍了一下。
  水蓉的房子由于在僻角,便显得阴森,让人感到可怖。房间也因此显得幽暗、凄凉。张爷、张奶那磨得光滑的、陈旧的雕花八仙桌儿和太师椅还黑黝黝地矗在那儿,仿是看见了张奶黑黑的少了牙的嘴和张爷满是褶皱的脸,我竟有些不敢进来。
  

父亲纪事 第十章 5(2)
水蓉扯我一下进屋,用掸布拂床上、桌椅上的灰尘。床铺展开时,屋里仿佛明亮许多,淡黄的印花床单,淡黄的素提被面,显得洁净、素雅。
  没有了张爷那黑黝的散了霉味的床铺。
  房内也缘由这温和的黄色变得暖了。
  水蓉进了房间,却变得更加黯然,收拾完毕,便坐在床上有些瑟抖。天气并不见凉。闷了许久,我有些无味,便说了要回去。水蓉忽然抱起我来坐在床上,“柯柯,你以后会来看我吗?会吗,你一定会来的,是吗?”
  我被她拥得紧紧的;仰起脸望她,认真地点点头。
  “你骗我,你是在骗我?谁都不会来看我的,我算什么?一个死过的、乡下的坏女人,却像个小姑娘似的,想着上学,想着爱人,想着做好人家的女儿,想着当姐姐。真是的,太可笑了!”她推开我,有点冷笑着,神经质地嚷,“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启华也不睬我了,可我没骗他,没有!他却从来不听我说,不听,我知道不该高攀他的,也不该高攀你们家。你也骗我,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姐姐……”
  说到欺骗,我便想到那张纸条,惶恐之极蓦地哭了起来。水蓉连忙拥着我,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噢,别哭了,柯柯,柯柯从来不会骗人的,柯柯最疼姐姐。”
  我却泣着,说出了纸条的事。
  水蓉默然半晌,许久抚了我,轻轻地说,“你真是个孩子,好多事还不懂。”停了一下,又换了口吻说,“其实一样的,早晚都会是这结果,他……不过是玩玩我的……身子,总归是我的不干净。行了,不想了,只要有柯柯、飞飞、冬冬,姐姐还是愉快的。”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方才的黯伤仿佛真的全无了。
  我也跟她笑了。
  那夜,我回到家里,一闭了眼睛,便仿佛看见那小屋温馨的淡黄。
  

父亲纪事 第十一章 1(1)
崔儿和我常去的是汝河边儿。
  每次她总要到河边的墓地。
  现在的崔儿知是爸爸死了,自己再也看不到了,便常去墓边拔草,有时会采上些野花,她这样做,我倒好像时常看到她的父亲。
  “你说,我爸爸,他会冷吗?”已是秋天的时候,我们衣衫里都加了毛衣的。崔儿抚着墓碑问我。
  “也许,会的。”我不由得打个冷噤,想象中的那里是很潮湿的。
  “会很黑吗?什么也看不见?”
  “……”
  “会很远吗?总也走不到?”
  我抠着墓碑上镌着的字迹,沿着那弯曲的道儿拭着,触出了石碑的坚硬。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一处遥远的黑暗?姥姥说过,天呢,有十八层,地呢,也有十八层,人是轮番活着,行善的上升,做恶的下沉。总想会有缥缈的明亮和沉重的黑暗。
  崔儿也蹲下身,用手绢擦拭着墓碑的灰尘,墓碑拭得有些光滑了,“人干吗要死?”崔儿又问。
  “可能……因为有小孩要生呀。”
  “那我不来,爸爸就不会死了?”
  “还会有别的小孩呀。”
  “我们都不来呢?”
  “……”
  “你说,我会找到爸爸吗?我也去死。”
  “人死,什么都看不见了。”
  “才不是,你说的不对,爸爸能看见我的,肯定会看见我的。妈妈说的,我每天呀,吃饭,上学,玩呀,睡觉,爸爸都能看见,只是他不能说话。”
  说话或许也会,怕是只在梦里。死,是一个永久的梦。
  走过树林墓地,登上河岸,踏在河边又是豁然明亮。秋天的河水浅浅的,很清,在阔阔的河床里描出个细狭的道儿,我们跑着、逐着,时而拣了石子打了水漂儿,或是惊吓浅水里的小鱼。累了,便躺在河堤的草坡上,两腿儿翘着,胳肘支着地,两手托腮,脸对着脸儿望着。
  河水对面有人嚄我们:“哟嘿,小两口哟,亲个嘴哟,拜天地哟。”
  我抬头看时,是王国庆,赶了两只羊在河水对面。便大声叫他名字。王国庆见是我们,倒噤了口,愣了一会儿,脱鞋涉水过来,他只着个单薄的褂子,蹚水时我都替他寒战。
  “是您俩呀,放学不回家溜河边呀。”王国庆见我大大咧咧,全没有在学校的拘谨。他又凸鼓着薄薄的大嘴唇,翻了粘满眼屎的脸儿,做那非哭非笑的鬼脸。额上的伤疤还在,只是不像那般如红蚓似的了,我的心也咯噔一下。
  “你呢?没再上学?”崔儿问他。
  “上学干啥?不自在!”他说着,看见对面羊儿散远,便拣了石子扔去,驱它们拢来。
  “上学学知识,不然你长大做啥?”崔儿倒挺认真。
  “再学,也是种地,学校就不是给我们开的。”
  “学校是大家的。”
  “是您的,是城里人的。俺娘说,城里人刁,沾不得。”王国庆说着,见羊竟跑远了一只,便又蹚过河追去。
  好远,听得他怪声怪气地唱街头野孩子的流行曲:
  电灯泡,明又亮,
  黑天白日找对象,
  找的谁?
  找的东关李素梅,
  麻子脸、猪耳朵,
  嘀嘀哇,嘀嘀哇,
  一会儿花轿就来到。
  崔儿和我无言地看他赶了羊儿,渐渐远去。
  站了许久,我忽然扳过崔儿的肩,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是什么?”
  “……好像是,结了婚,两个人就老在一块儿了,就是娶媳妇。”
  “没羞!我才不。我要和妈妈老在一块儿。”崔儿听了,马上给了我答复。
  我呆然许久,一副“情场失意,恼羞成怒”的形态,愤愤地把衣袋中的玻璃球、画片儿、弹弓一股脑儿扔出,仿佛那也是崔儿,必须断缘。
  走时,我连书包也忘在河边。第二天上课时,崔儿轻轻地把书包放在我的课桌上,静静地待在我身边很久,我也没睬她。
  

父亲纪事 第十一章 1(2)
几天之后,姥姥来了,我非要闹着去姥姥家,便请假去了。不知是不是去散“失恋”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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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十一章 2(1)
姥姥来家是特意接我们的,她时时想我们便哭,也不愿来了受爸爸的白眼。闻了爸爸在乡下蹲点,便瞅空儿来了,接我们去住几天。
  我和弟弟随她去了。
  姥爷以往虽是家富,但极喜交游,视金如土,也无大的家治。几处房屋这几年也被人莫名其妙地占了,在县城街面上遗了个小铺,做些旧货寄卖生意。铺儿后面有个狭长的院子,筒子似的,三面的房子也有十多间,只是破旧了。两位姥姥都性喜洁净。名字都有“兰”字,兰馥,兰芳,便在院里种了两株玉兰,正值开花,缕缕清香。
  进了家门时,兰芳姥姥正倚在铺面的门边儿嗑瓜子,她吃瓜子,总是像漫不经意地扔在嘴里,牙儿一咬,籽儿留下,吐出皮儿却已是两片儿。见我来,惨白的脸上便浮出讥嘲之色,“哟,迷糊情种来了。”然后抱起弟弟亲个不够,她喜欢弟弟乖巧。
  姥爷嗜酒如命,每餐必须呷上二两,遇着我们来,便喝得更多,还不时地用筷子往我们嘴里蘸酒。兰芳姥姥有时也会陪着喝上两盅,喝了还会叫姥姥:“姐姐,你也喝点儿?”
  姥姥却多是不喝。
  “跟这破死鬼,还能指望发什么财,喝他的。”
  姥姥却只笑,越是知姥爷大手大脚,姥姥越是抠紧了的过。兰芳姥姥喝了点儿酒,脸就绯红,还会轻轻哼出两句戏文:“我只道噇酒吃肉,央的人困,原来是杀生害命,揣的咱紧。”
  唱时,姥爷总会击掌:“好、好!”
  兰芳姥姥却倏地不唱,打了姥爷给我们蘸酒的筷子,“老不死的,孩子都让你给逞坏。”
  姥爷除却酒之外,还有两个癖好,听戏、泡澡堂。县城里无人不识姥爷,走在街上,无人不和他打哈哈,抱着,从他口袋里摸烟、掏钱。遇到这类事儿,姥爷总是眉开眼笑,喜个不够,只是提醒:“哎,别个拿完了,留下两毛,还要给外孙买兔头吃的。”
  戏院门前有卖酱兔头的,一毛一个,如今无法想出它的味道,但料想兔头也做不出什么新鲜美味来,可那时却极喜吃它,姥爷听戏入迷,从不顾及我,我便坐在一旁,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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