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东忍着疼一声不吭,他想,我死了看你敢进来不?
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一个越军进来,外面静悄悄的。难道敌人走了?
马卫东想,不对,他们这是迷惑我呢!他继续趴在地上,等着敌人进来。靠,看谁有耐心!
又过了许久,马卫东的右眼疼得厉害,他的腿伤也非常难受。得出去,不然我得死在这个坑洞里!他心想。
他提着枪,踉踉跄跄爬出洞口,洞外什么人都没有,那些越军造碑正面攻上来的我军枪炮吓跑了。
马卫东沿着战壕爬着,搜索着,又听到前方有人说话。他想,越军又回来了?
他忍着疼痛收集了一些弹药在自己身旁,心想,老子已经赚了十几个了!陪你们玩到底!
他趴在战壕后面等了一会儿,从前边走上来一个人,他一看笑了:自己人!
他直起身子大喊:同志们!
那个人怔怔的看着他,没过来,反而端起了枪:你是哪个部队的?
马卫东说:我是六连的马卫东!
那个人回头喊:连长!
上来一个人,他喊:你们连长叫什么?
马卫东说:张晓军啊!我是一排长马卫东!
那个人说:你赶紧下来吧,我们要搜缴高地!
马卫东想爬出战壕,但是刚腿刚一使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伤员和卫生员,他还来不及说自己的姓名和部队,所有的伤员都被运送到了一辆解放牌大汽车上,一个脾气暴躁的卫生员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先不用自报家门,等你好了自己去登记去!
马卫东看看周围的伤员,有的两条都腿断了,有的头部受伤,包扎得像个木乃伊,有的胳膊没了,都有气无力的躺在车里。
他一时无语了。是啊,管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这里有更多的人比你牺牲了更多,还有的已经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有眼睛,他的腿还能走路,他还有一双手,他还能做很多正常人能做的事情。
一辆军车从他们的身边开了过去,后边盖的帆布被风带开了,车兜上铺满了士兵的尸体。
马卫东哽咽了。
还有必要说吗?说自己是那个英雄的部队的,说自己是个孤胆英雄,说自己杀了十几个敌人,还有必要说吗?
想想堵枪口的大刘,炸得粉碎的老赵,两半身子的阿列,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事迹?
马卫东缄口了。
他说:卫生兵,我想说:我学过点简单的护理。。。。。
卫生员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你的伤轻,你帮忙照看这两个重伤员吧。
他指指那个没有腿的和头上包扎的。
马卫东点点头:好。
解放牌军车朝着后方开去。
敌人又反扑了,炮火隆隆。
当运送伤员和尸体的车队通过一片开阔地时,一枚炮弹从天而降,正落在一辆军车上,军车燃烧起来,陷入了熊熊大火。。。。。。
更多的炮弹落下来,把这片路段炸得面目全非。
第十五章 凭祥 第四节 明子
等讲到运送伤员的军车遇到敌人炮火袭击的时候,马卫东讲不下去了,眼泪横流,仰起脖子又狠狠喝了一杯酒。
马卫东先沉默的喝了一口酒,老师傅也跟着一杯酒饮尽了,脸红了,眼也红了,他点点头说:明子,说吧。
老王实在忍不住了,问:马卫东,你怎么改叫明子了?
女人说:我先出去,再加点菜。
马卫东看着女人出去了,含着泪,笑着对老王说:你知道她当年是干什么的吗?
老王摇摇头。
马卫东说:她抬担架。
老王肃然起敬。
当时抬担架的民工就跟在部队的后面,部队在前线打着仗,他们冒着枪林弹雨,跟着卫生兵,看见伤员就抬,有的就牺牲在前线,和牺牲的战士一起被同乡的民工抬回后方。很多民工,在往返的路上,遭遇地雷、遭遇敌特,他们武器装备很落后,一旦遇到敌情,往往牺牲很大。那时候民工是个无上光荣的名称,不象现在,是弱势群体的代名词。
据说他们是本地各个乡镇派出了,抬一个伤员,加5分工分。
马卫东说:屁!就为了5分工分连命都不要了?都是自愿的!
他女人姓丁,叫云凤,是壮族人。她所在的乡所有的男人不是当兵就是当民工。她有个哥哥去当兵了,她在家照顾父母。她所在的村庄就骑在当年中越边境线上,79反击战之前就经常遭受越军骚扰,农田不能耕种,村民不能归家,还有村民被越军掠走杀死,把尸块送回来。。。。。
当79对越反击战打响时,她家乡很多人加入了抬担架的行列。他们是残酷的战争的第一见证人,每天抬下来的年轻战士的尸体堆满了拉尸体的军车,他们咬着牙,含着泪,把烈士遗体送上车,再把战备弹药背到前线,把受伤的伤员送到救护站,再把前线需要的物资送回去。。。。。。这些默默往返于前方和后方的普通农民们,构筑了一条延绵不断的后勤线。他们不怕死,也许怕过,当他们第一次面对死亡,当他们第一次被枪林弹雨包围,当他们看见血肉模糊的烈士遗体,但是他们挺了下来,当他们发现比他们小很多、甚至还是孩子模样的战士们勇敢的往前冲击,当他们看到烈士的脸庞就象他们的弟弟一样还带着稚气。。。。
马卫东的妻子从79年开始跟着部队抬担架,一直到84年才下来,在中间就遇到了马卫东。
当年马卫东他们坐的军车受到了敌人炮火的袭击,一枚炸弹落在车头上,军车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车十个伤员和一个卫生员只有马卫东幸存下来,因为当时那个没有胳膊的伤员和卫生员相继扑在了他的身上。
马卫东回忆起当年的情形,泣不成声。他刚刚跟那个卫生员说:我学过一点护理。卫生员说:好,你照顾他俩吧。他指着那个没有胳膊的和一头纱布的伤员。
那个没有胳膊的伤员对着他笑了笑,他离马卫东很近。
马卫东说:你是哪个部队的?
伤员说:43军127师。
马卫东点点头:英雄部队。
伤员笑笑:你呢?
马卫东也把自己的部队说出来,伤员也说:也是英雄部队。
两个人都笑了。
卫生员说:哎,都这模样了还相互吹捧呢!
整辆车上醒着的伤员都笑了。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了熟悉的炮弹呼啸声,向着他们的车砸了过来。
几乎在炮弹落在车身的同时,那个没胳膊的伤员扑到了马卫东身上,而卫生员扑到了没胳膊的伤员身上。
军车车头爆炸了,靠近驾驶舱的伤员们永远也回不到后方了,几个还有点呼吸的伤员也很快被大火吞没,而马卫东被那个43军127师的伤员和卫生兵严严实实的保护了下来,用他们的身体和生命。
当敌人的炮火袭击结束,奉命跑来抬伤员的丁云凤和她的同伴赶到了。
丁云凤端来一盘菜,放在桌子间,招呼小山东:多吃点!
小山东不动筷子,都看着她。
丁云凤叹了一口气,说:不敢回想了,一想好长时间过不来。你们还是听明子说吧。我再给你们弄菜去。
她又走了。
马卫东喊:云凤!
丁云凤背对着他说:讲吧,讲吧,我没事。就消失在了门外。
老王疑惑地看着马卫东: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时马卫东已经昏迷,依稀听到有人在大声哭喊:明子!明子!口音和阿列那么相似,难道我已经到了那边?他意识模糊的想着的时候,觉得身上乍然轻松了不少,有人把他身上的重物拿开了。他咳嗽起来,一些呛人的烟雾被他吸到了肺里。
“还有个活的!”那个哭喊声音骤然停止,大声呼喊起来。
马卫东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首先就是伤员们的尸体和烟熏火燎的车棚。他激灵一下想起来,刚才遇到了炮击!
他坐了起来,看见了四下里硝烟滚滚,抬担架民工四处奔忙。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没有胳膊的伤员躺在车下,一个民工含着泪地怔怔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直着嗓子喊:还有个活的!快来!
接着又来了一个拿着担架的民工,把担架一头担在车上,另一头自己撑着。地上那个民工,一下子跳上车,察看了一下马卫东的伤势,就把他抱上了担架,又跳下来,担起担架说:到6号车!
6号车当时成了临时救护站,停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另外一个民工看看地上那个没胳膊的遗体:明子怎么办?
先前那个民工说:先救活的!
那个民工咬着牙:好。两个人飞快的把马卫东送到了6号车上,转身又去抬别的人去。
马卫东拉住了那个民工的胳膊,那是他什么人?地上那个没胳膊的烈士。
那个民工看看跑向烈士的同伴,说:那是她亲哥哥。
马卫东松开了手,颓然躺下。
马卫东说到此处,泪水干了,他却笑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女的。我去认他做了我的亲弟弟!我以为他是男的。我怎么报答他?他的哥哥为了救我死了,我就当他的哥哥!我改了名字,我就是明子,明子就是我!我赚了,我不仅没死,我还多了一个亲弟弟。。。。。。
马卫东和丁云凤做兄弟之后,他就被送到了后方医院救治,他留了明子的名字,马卫东从此消失了。他腿伤不治,瘸了,伤好了,也到退伍的时候了,他没有回北京的家,他直接来到了丁云凤的家里。
丁云凤就把他当作明子介绍给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流着眼泪接受了这个北京小伙子当作他们的儿子。后来成了他们的女婿。
说到两个可敬的壮族父母,马卫东更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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