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胖老板已经料定孔南生会再次前来讨要包袱,并有发生冲突的可能,事先请好了帮凶。那二个汉子,满脸横肉地敞着胸,露出身上的刺青来,肯定是安丰镇上的土流氓无疑。
孔南生吓了一跳,暗想麻烦大了,林子豪一个人对付这三个恶棍,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我再说一遍,把东西拿出来!”林子豪往前踏上一步,声音并不很响。
“小兔崽子,口气不小。”胖老板抢上一步,想来个先发制人。
这厮张牙舞爪而来,本意是想先来个下马威,如果林子豪往后退避一下,就算起到了作用,可谁知一直冲到跟前,对方仍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胖老板楞了一下,没了退路,只得横下心来,举起拳头直捣林子豪的胸口。
林子豪仍然没有后退,只是迅速侧转身体避开来拳,同时伸手搭住胖老板的右胳膊,借势划了个半圆,脚下再悄悄一勾——这一转、一搭、一划、一勾,四个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旁人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胖老板已经象一袋土豆那样沉闷地摔倒在地,并用左手捂住右胳膊,蜷缩着身体,一脸的痛苦。
“怎么了?怎么了?”原先一直躲在里屋的老板娘冲了出来,蹲在地上察看男人到底受了什么伤。
“他娘的……断了……”胖老板扭曲着肥脸费力地说道。
二位请来的帮凶脑袋并不糊涂,眼见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出招又准又狠,但动作又如行云流水般轻巧、流畅,铁定是位出色的练家子无疑,自己哪是对手?再看地上的胖老板,右肩膀原本圆弧形的曲线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方形,可怕地突起在那儿,看上去令人心颤。
“现在能拿出来了吧?”林子豪面无表情地问道。
“要不要再来一下?”王福寿从墙角的花架上捧下一盆吊兰,作势要往胖老板的头上砸。
“别,别……”老板娘吓坏了,赶紧拦住,“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真是蜡烛,不点不亮。”孔南生鄙夷地骂道。
老板娘一溜烟地去了后屋,不多功夫,捧出了银包和包袱,轻轻地堆在孔南生的脚下。
孔南生约略清点了一下,见并无短少,对林子豪点点头。
“起来。”林子豪走到胖老板身边叫道。
“大兄弟,东西已经还给你们了,分文不少,就别难为咱们了,行不?”老板娘哀求道。
“手没断,只是脱臼,”林子豪笑道,“要是不用我拍上去,我这就走。”
胖老板将信将疑地爬起身来,苦着脸,一付狼狈相。林子豪双手抓牢他的胳膊,又是轻轻地划了半个圈,同时一托、一顶,只听“喀”一声闷响,将关节恢复了原位。胖老板“嗷”地叫了半声,脑门上沁出汗来。
“回头找根布条吊起来,养上几天。”林子豪吩咐老板娘道。“半个月里别提重物啊。”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一个人的胳膊,竟然可以象一张小板凳一样,说拆开就拆开,说拼拢就拼拢。
三人心满意足地走出客栈,转过一条街,见对面有家酒楼,再看看日头,正好也快到午饭时分了,孔南生忙拉着二位新结交的朋友,踏进店堂,挑了付靠窗的座头,摸出一个大洋往桌上一拍,重新拿出小开派头来大喊“来人”。
堂倌照例是点头哈腰的,同时依然多此一举地拿抹布在挺干净的桌子上毫无意义地擦来擦去。
“照足这一个大洋,好酒好菜只管搬来。”孔南生吩咐道。
堂倌脚不点地地去了,这么阔的客人,平时是不多见的。不多时,用托盘先送来四小碟冷菜和一坛土烧,随后鸡鸭鱼肉、各色菜蔬走马灯般送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子豪哥,无以为敬,这点小意思千万不要推辞。”酒过三巡,孔南生从银包里摸出二十个大洋,往林子豪面前一放。
“使不得,使不得,”林子豪连连摇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足为奇。再说学武之人,义气为先,今日若是收了这钱,又与趁火打劫何异?”
看看林子豪一脸的真诚,不象是假客气,孔南生只得作罢,把大洋转往王福寿面前一推。
“小兄弟,你就不要推辞了。”孔南生诚恳地说。
“不要,不要。”王福寿迟疑了一下,有点心动,但立即又豪情万丈地连连摇头加摇手。“别看我年纪不大,可好歹已经在江湖上闯荡过二、三年了,也得讲究个义气二字。”
“二、三年了?”林子豪有点惊讶。“听你口音,不象这一带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我是扬州那边的,”王福寿声音低了些,“我娘死得早,爹娶了个后娘,凶得象母夜叉。那婆娘老是不让我吃饱,成天找碴打我,后来我爹又得痨病死了,那婆娘打得更厉害了。十二岁上,我就跑了出来,一路走过来,到哪算哪,活一天算一天。”
“唉,也是个苦命鬼。”孔南生想起自己也是从小没娘的孩子,心里一阵酸楚。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林子豪问道。
“不知道。”王福寿怔怔地望着窗外的路人。
孔南生一口喝干碗里的酒,脸色越来越红,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古人讲究“一饭千金”,自己虽然不是韩信,王福寿更不是漂母,但大道理还是一样的。
“我说,要不这样吧,”孔南生眼睛也有点红了,“我这趟是去上海,你小子跟我一样,也是没爹没娘,要不就跟我一起去上海吧,看看能不能找个什么象样的营生。”
“好主意。”林子豪首先叫起好来。
“那敢情好啊,”王福寿高兴得跳了起来,“南生哥,从今天开始,我可跟定你啦!”
“原来老弟是去上海?”林子豪沉吟道。
“怎么,难道子豪哥也是去上海?”孔南生问。
“不是,我是去海安,今天也是路过安丰。”林子豪道,心里也闪过了一个念头。
“那不是正好同路?”孔南生惊喜地说。“这样吧,待会儿我去雇辆车,咱们一起动身,今晚住到海安去。”
“子豪哥去海安干什么?”王福寿问。“听口音,象是盐城一带的人吧?”
“没错,我是射阳人。”林子豪答道,又吞吞吐吐地问孔南生道:“老弟,你们去上海方便带我一起去吗?我早就听说上海地方大,人多,有大把的钱好赚,一直想找机会去那儿看看。”
“有什么不方便的?”孔南生高兴地嚷道,暗想林子豪这样的身手,简直就是一个不花钱的保镖。“一起去,一起去,正好有个照应啊。”
“那太好啦,”林子豪也十分高兴,拿起酒碗,道,“咱们兄弟真是有缘,来,干一碗。”
二人干掉碗里的酒,都有了些薄薄的醉意,王福寿虽然没喝酒,同样兴奋得面色酡红,狠不能这一刻马上飞到上海,立即翻开与以往的流浪生活完全不同的崭新一页。
“子豪哥,你刚才说原来要去海安,怎么改主意了?”孔南生问。
“是啊,原来去海安也不过是去找个营生,”林子豪道,“现在有机会去上海,不是一样吗?只要能过好日子,到哪都一样。”
“那,子豪哥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孔南生问,想起了刚才闪电般放倒胖老板的那一幕。
“我啊,说来惭愧,其实是跑码头打黑拳的拳师。”林子豪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到海安,是因为月底时有位南通富商在那儿开场子,赌注不小。”
黑拳,孔南生以前听老爹说过,但没见过,只知道那是一种类似戏班子跑码头的形式,每到一地,设起擂台,接受各路拳手的挑战,门票收入的三分之一归最终的胜利者所有。老爹说,这样的擂台战非常残酷,死伤严重,所以自雍正年间“禁武令” 下达以后,有所收敛,但民国以来,又渐渐盛行,特别是一些富商参与并引入赌博机制以后,在重奖的吸引下,拳师们甘冒危险,签下生死状,如飞蛾扑火般悲壮地葬送性命。
林子豪的家乡射阳,相传因精卫填海而成陆,更有后羿射日的故事传世,是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地方。这里的百姓一方面崇文,喜的是诗书传家,舞文弄墨,哪怕是普通农民,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的往往不乏其人;另一方面却又尚武,爱的是刀枪棍棒,拳来脚去,大概是因为自古以来地处偏僻,东临黄海,境内多为煎盐之地,百姓从事贩盐者众,行商之需,以求自保,也在情理之中。
林子豪家中有一老父及妻子,还有一个已经二岁的女儿。老父是位方圆几十里地内享有盛誉的郎中,尤其擅长正骨、接骨、针灸术,故林子豪自小耳闻目濡,对这些医术并不陌生。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练武,一辈子痴迷“心意门” ,虽然并无成就,但也乐此不疲,并把一身武艺全部传授给儿子。谁知林子豪倒是颇有天份,往往一听就懂,一学就会,更善于研究揣摩,将家传的正骨、针灸医术与武学结合,渐渐练就了一身擒拿、点穴的绝技。林家人安分守己,虽与富贵无缘,但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不想一年半前,老父出门去县里一家富绅府上出诊,竟然一去未还,林家就此坠入了灾难的深渊。
那家富绅姓蒋,世代以贩盐为业,积攒了不少的资产,可谓家赀巨富。据说,城中有整整半条街的房产全在蒋家名下,故素有“蒋半街”之誉。这位蒋老爷平时喜与官场中人来往,称得上是有钱有势,连堂堂的唐县长都是他家的常客。一个细雨濛濛的夜晚,已经过了半夜,蒋家突然派来仆人,用一辆马车将林老爷子接了去。郎中们半夜被请出门,本是常事,象这种半夜敲门的事,几乎每个月都要碰到一回,所以林老爷子毫不为奇,但是,到了蒋家,这才发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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