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水声潺潺,溪流上的水波轻快地跳跃着。
“这么早,你就敢带着我到这里四处散步?也不怕你家里的人把我抓了去?” 吴悠道。
乍听见潺潺的水声,走不几步,一条小溪忽然横在她眼前。
唐潜一到家门就扔开了竹棒,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完全不会迷路。
“这里的人都说,唐门是个美丽的地方,至少,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可恨。”他笑了笑。
一进大门他就故意避开院中哀悼的人群,独自把吴悠带到离自己所住的院落不远处的一道小溪旁。
这是一片古老的园林,经过历代的修缮,现已规模全备。老一辈的人还经常谈起当时入奥疏源,就低凿水,搜土开穴,培山筑楼时的情形。如今这里四处都是画槛雕栏,幽房邃室。一出高台即入小榭,曲径花蹊连着小桥飞瀑,到了春夏草木扶疏之际,更是廊庑连芸,通花渡壑,桃堤柳绿,鸟语花香。
吴悠只好老实承认:“你说得不错,这里的风景的确不坏。你看……那片湖心的小岛上还有两只白鹤!”
说了这话她立即脸红了起来。
身边的人明明“看”不见,她竟还要人家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人么?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心中一愧,低头不语。
他淡淡地道:“你说不错。那湖里一直都有两只白鹤,我以前还摸过它们。”
她还是很尴尬,扭怩着不肯说话。
他只好站住,道:“怎么啦?”
“那两只白鹤,我也想摸。”她叉着腰道。
他失笑道:“你能看,为什么还要摸?”
“我觉得摸比看有趣。”
“你得先告诉我,它们究竟在哪里。”
她握着他的手,朝白鹤的方向一指。他带着她飞了起来,一掠十丈,双足在水中轻轻一点,又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岛中。
“是这里?”他问道。
“是。”她道:“我们来了,白鹤为什么还不飞走?”
“他们修理过它的翅膀,它飞不了多久。”
那两只白鹤非旦不走,竟还向他们奔了过来。
“抱歉,鹤兄,今天我什么吃的也没带。”他摸了摸鹤的翅膀,然后抓着她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鹤羽上。
她闭上眼,手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滑。
他的手潮湿而温暖。
“有趣吗?”他侧过头来,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她。
“你跟它们一样有趣。”她捉狭地一笑。
“宜修,告诉我,我们的左边是什么?”他忽然问。
“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
“右边呢?”
“也是一块大石头。”
“我们站到石头边上去,好么?这里的风很大。”他彬彬有礼地道。
她跟着他往左走了几步,白鹤立即也跟了过去。
他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敢摸鹤的脑袋么?”她只好没话找话。
“当然敢。”他伸出了手,却似乎伸错了方向,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说话,也不动,任凭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手流连在她的脸上,依依不舍。
“行啦,唐潜,这不是鹤脑袋!”她大叫一声。
“当然不是。”他喃喃地道,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心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他垂下头,挺直的鼻梁已触到她的额上。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道。
“想看看你。”他淡淡地一笑,嘴轻轻地,却是很有礼貌地在她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忽然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唐潜抽出手,拍了拍了两只白鹤,白鹤“哗”地一下飞开了。
“你今夜想歇在哪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我的院子里有客房,你若害怕一个人住,可以住在我姨妈家。”
吴悠愣了愣,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方才明明热情如火,回到岸上,他又摆出一副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会不会歇在你们家的水牢里?”她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早已习惯了她的抢白,他从容不迫地改变了话题:“中饭由我来请客。我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很好?”
吴悠浅浅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练刀的么?”
“这么说来你的厨艺也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也是练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过一条挂着一溜绛纱灯笼的长廊,唐潜将吴悠引到一个幽静的院落。早有他的两个书僮迎了出来:“公子,你回来啦!”
“嗯。这一位是吴姑娘。”
“姑娘好!”那个书僮齐齐地道。
“这是我的两个书僮,一个叫麦齐,一个叫麦秀。”他拍拍两个人的脑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两个有没有打架?”
“没有。”麦齐麦秀整齐地道。
“你们……是亲生兄弟?”吴悠忍不住问。
“不是。”又是齐齐的一声。
“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唐潜道:“你们去罢。”
两个人顿时跑得没影了。
“这笋丝好象不必一定要细得象头发罢?”吴悠挟起一把切得极细的笋丝放进碗里。
“真有这么乱么?我记得我好象把每一小把笋丝都用一根粉条捆了起来,以免放在碟子里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为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样子捧腹大笑,却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做这种菜一定很费功夫。”
在一个瞎子面前,她的表情变得很自由。
“如果刀功可以的话,就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惭愧,我的厨艺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慢慢来,不着急。”
她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难道你常常自己做饭?”
“当然。”
“我不信。”
“我是个口味很挑剔的人,别人做的东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这种经历实在太多,逼得我只好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的汤快好了,我得去端过来。”他站起身,掩上门,走出门外。
吴悠含笑看着他,回过头时,发觉那碟子里的笋丝已经空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不见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的一个琉璃屏风里传过来:“我在这里。”
她吓了一跳,那是荷衣的声音!
她站起来,抢到屏风后面,看见荷衣一手抓着一把笋丝,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夫人!”她小声道。
“唔,小声些!那瞎子耳朵灵得很,我方才躲在窗外,不然早被他发现了。”
吴悠乍然听见“瞎子”两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翻腾,只好道:“你还是快些走……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不会伤害你,对么?”荷衣吃完了笋丝,又咬了一口香菇鸡翅。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好。现在我只剩下的一件事要做。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唐溶,也就是唐十九,住在哪里?他偷走了无风的一部手稿。”
“什么?手稿?我……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没听说过,不过唐潜肯定知道。”
“你藏在外面,等会儿他回来,我一定把这个消息给你问出来。”吴悠道。
“小心,唐潜不好对付。”
“你放心。”
门外有一丝动静,荷衣的身影飞了出去。
他把汤放在桌子正中。
“对不起,笋丝太好吃了,我把它全吃光了。”她故做内疚地道。
唐潜心中一阵欢喜。
她“当当”地舀了两碗汤,将其中一只碗放到他的手边。
“你和你的兄弟们住得近么?”她随口问道。
“不是很近。他们有的已和父母分了房,有的还住在一起。我这里是最西的一间院子。”
“难怪这么安静。你虽有一大群兄弟,平时聚在一起的机会只怕也不多。”
“过年的时候常在一处。”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汤:“喝完酒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
“你说被你扔下水的那个兄弟叫唐滨,排行十五?”
“他是唐渊的弟弟。”
“十六是谁?十七是谁?十九是谁?”
“怎么忽然对我的兄弟感起了兴趣?”他淡淡地道。
“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一定很有意思,不是么?我只是怀疑你究竟记不记得这么多兄弟的名字。”
“十六是唐渡,十七是唐泳,十九是唐溶。前面两位这次都没去。”他细细地品尝着一片香菇。
吴悠发现他细嚼慢咽的劲头甚至胜过了吃东西最慢的慕容无风。
“这么说来我见过唐溶?”
“在船上见过,我说起过他的名字,你当时并没往心里去。”
“对不起,实在是没记住。他住得离你近么?”
“不远,就在出门往右的第三个院子里。”
“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汤。”吴悠柔声道。
“过奖了。”
荷衣一连在廊顶的一条横梁上蛰伏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一个年迈的仆人手执烛火,正一个一个地点着长廊上的灯笼。
眼看这个人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时,荷衣一个鲤鱼翻身,藏到廊脊上。
借着廊上的灯火,她依稀记得这是一段自己曾经到过的老路,更记得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薛纹的院子。
她呆呆地凝视着远处的一角飞檐,记忆流水般地向她涌来。
虽已过了两年,当时的一幕在她的脑中还清晰得好象刚刚发生过。
她至今记得慕容无风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的下身一片破碎,血慢慢地从他的伤口中渗出来。
一想以当时的情景,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昏。
她还记得那院子的门口有一副十分好懂的对联,几个字她恰好全认得:半帘月影三杯酒,满院花香一局棋。
她悄悄地溜过去一看,刻在竹板上的对联果然还在。
正当她打算拐进吴悠告诉她的那个院子时,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她灵机一动,飞身上檐,屋脊上一个黑影疾掠而过。
她冰绡一抖,那黑影蓦然回首,向她奔了过来。
是顾十三。
“你怎么也来了?”他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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