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亲吻了一会儿,郦琛忽地向后一让,笑道:“等一等,先让我吃些东西。”一只手伸出了帐幔,够到桌子上的盒子,拿了块糕点,一掰两半,同时喂着对方和自己,一面含含糊糊地道:“牧谦,你做的东西真是好吃。”吃了几块点心,拿起了简淇的手来,亲了一亲,道:“我最喜欢你这双手了。”简淇的手指纤长有力,郦琛握在手里,想着这双手方才在自己身上的动作,不禁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简淇的手指从他手心里滑了开去,抚上了他腰,又向下滑去。郦琛顺势抱住了简淇的脖子。肢体交缠,身体热得发烫,急切地需要他的抚慰。
郦琛靠在简淇臂弯中,喘息良久,才慢慢平定下来,忽然道:“你怎么不早来?”简淇见他脸上染了薄薄一层红晕,连胸膛都泛着粉色,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道:“今天早上有好几个病人……我一看完,就赶着过来了。”郦琛道:“不是今天……”将脸颊与他相贴,做梦也似的喃喃道:“我是说,那三个月里……你要是早些来了,该多好。我想去找你,可就是不敢。”简淇道:“我其实来过的。在年三十那天夜里。”郦琛又惊又喜,道:“那天当真是你?我还道是我做梦。——唉,我是喝得糊涂了,否则怎么能让你又走了?”简淇不语,托起他下颏来,在他唇上又吻了一下。
郦琛忽然间心里涌起一阵热烈的感激,道:“牧谦,全是我不好。难为你不记恨我,还肯来找我……”简淇吻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过得一刻,才轻轻地道:“我怎能够记恨你?”这几个字原本平平无奇,自他说来,却是满含柔情。郦琛心中感动,不自禁地抱紧了他,但觉一生之中,实在以此刻时光最是难得。
过了不知多久,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不好!” 简淇道:“怎么了?”郦琛道:“我忘记了赵暄。”原来这一日便是赵暄约定的见面之期。只是郦琛见了简淇之后,满心欢喜,这一下午缱绻缠绵,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向窗外一望,见天色已昏,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去去就来。”匆匆穿衣起身。
他纵马出谷,向那树林飞奔而去。及待到了林中,天已全暗下来,郦琛心道:“这么晚了,他多半不会再等着了。”远远地瞧见那棵大树,底下并无一人。奔到近前,却见树后露出一片衣角,翻身下马,转过去一瞧,见赵暄坐在树下,抱着脑袋,小猫儿也似的蜷成一团。郦琛走近身去,伸手推他肩膀,道:“这潮地里,可睡出病来。”
赵暄抬头见到郦琛,道:“你怎么才来?”欲待站起来,却是坐得久了,手脚僵麻,竟是动不了。郦琛拉他起身,只觉他手指冰也似的冷,道:“你等了多久了?”赵暄道:“给你写的是未时,便一直等到现在……冻死我了!”
郦琛心中歉仄,道:“对不起。我……有事耽搁了。”赵暄嗤地一笑,道:“有人跟我说过,有事耽搁甚么的,都是随便拿来说说的藉口。你心中当中觉得一件事,一个人要紧,说甚么也不会误了时辰。”说着缩起脖子,忽地打了个喷嚏。郦琛除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了,这厢正替他系着带子,赵暄便顺势往他怀里靠去。
郦琛自同简淇有了肌肤之亲后,在这等事上敏感了许多,赵暄一靠过来,不由自主地便浑身僵了一僵。只是觉出对方身上寒颤不已,实在是冷得厉害,却不便将他推开。过了一会儿,赵暄道:“我肚子饿了。”郦琛道:“你身边随从呢?怎地便没一个人跟来?”赵暄道:“我不许他们紧跟着。我要同你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说话。”郦琛道:“这树林子里,又是晚上,我却到哪里变出东西来你吃?”赵暄笑道:“谁说要在这林子里吃了?我要同你去湖州城里,叫那城里最好的大师傅过来做菜,慢慢地吃上一夜的酒。”郦琛摇头道:“我出来得匆忙,跟家里只说是一会儿便回去,可不能待得晚了。”
赵暄道:“家里?你成亲了么?”郦琛道:“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说了这句话,心头便感一阵甜蜜。赵暄看着他脸上神情,忽地一笑,道:“原来你已有了相好的意中人——却是谁家的姑娘?”郦琛不愿向他细述,只道:“是。”赵暄道:“那好。不用耽搁你一夜,半夜总成了罢?我有好些事情,要跟你说。”说着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形同鬼魅般,应声从林中走出,向赵暄躬身行礼。郦琛暗暗心惊:“这人躲藏在这里,我居然毫无所觉。” 不由得便多打量了那人两眼。却见那人身量纤细,眉目娟秀,竟是个女子。年纪说大不大,说轻也不轻,似乎总有三十来岁光景。
那女子将手指放进嘴里,嘘溜溜地吹了一声,林中哒哒作响,两匹马跑了出来。那女子随手抄过缰绳,拍了拍马颈,将其中一匹恭恭敬敬地牵到赵暄面前。赵暄摇头道:“我手脚都冻僵了,控不住马。”拉起了郦琛的手,却向那匹金睛雪花骢走去。郦琛听他之意,分明是要和自己共骑,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失约在前,便扶着赵暄上了鞍桥,自己跟着翻身骑上马去。
波谲云诡
湖州城里一处精致的房舍中,赵暄提起壶来,望郦琛杯中满满地倒了一杯,道:“你且尝尝我从京城带来的这酒。”郦琛并不嗜饮,况且这会儿心思全不在上面,随口饮了,只道:“你有甚么事情要跟我说?”
赵暄笑道:“你来不及要回你情人那里去,一刻也等不得?”将酒杯抵住了自己下唇,道:“我回去这一个月里,匆匆忙忙的,也把你家的故事打听了个七八。你要从哪一件事上听起?”这一句却是击中了郦琛的要害。他看着赵暄,道:“我要知道,究竟是甚么人害得我爹爹入狱问斩?”情急关切,禁不住语音微微发颤。
赵暄道:“嗯,你也知圣旨上说的附逆王义方造反甚么的,全是官样文章。皇上要杀你爹爹,真实的缘故,那是不能公然宣召的。”郦琛道:“是甚么?”
赵暄道:“因为皇上对信王赵煐近年来已然生了疑心。”
郦琛莫明就里,道:“那同我爹爹有甚么相干?”赵暄握杯的手停在空中,似是颇为讶异,道:“你爹爹乃是信王网罗的骨干亲信之一,怎地不相干?”郦琛惊得呆了,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等他往下说。
赵暄道:“你爹爹是洛阳玄武门的传人。玄武门自当年的‘云罡手’朱飒之下,从郦文道到荣长庚,都是信王一党,你竟然不知?”郦琛摇了摇头。赵暄道:“赵煐素有礼贤下士之名,近几年来朝中传言,俱道他借助玄武门一派广纳交结江湖人物,互通声气,早犯了朝廷的大忌。两年多前兵部尚书吕充汶死了,赵煐竟上书保荐了郦文道,可是正触到了皇上的心病。”
郦琛问道:“甚么心病?”
赵暄瞧了他一眼,道:“你到底也是兵部郎中之子,怎地对朝中事一无所知?”郦琛低声道:“我爹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赵暄道:“当今天子子息不盛,现下只得太子一人,今年才满七岁。信王赵煐权势之盛,朝中不作第二人想。皇帝这几年身体已然大不如前,一旦崩逝,新君年幼,则保不定便有大权旁落,甚至于逼宫换位的事。——信王纵使对皇上自己忠心不贰,谁却能说他对即位的太子也是一般?皇帝从前固然同信王手足情笃,到了这等事上也不免有三分疑忌。偏偏在这个时候,赵煐要把自家的亲信作兵部的首脑,可不是嫌疑不去找他,他倒自去惹了嫌疑?所以把王义方的事作个由头,也不是当真要发落郦文道,只是不能令赵煐得计,又碍着兄弟情面,不好直接驳回罢了。”
这些朝廷党争的内幕,郦琛闻所未闻,一时也难以尽解,只问道:“那怎地又将我爹爹定了问斩的大罪?”
赵暄冷笑道:“这便是赵煐的手段了。他先是小题大做,说事关谋逆重案,匪同小可,硬将审这案子的事揽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朝中其时议论纷纷,都说他要维护自己党羽,替郦文道将这事开脱过去。谁想只过得几日,他便约着刑部尚书傅冲,将郦文道定了斩立决,报了上去。原本是三分的罪状落了个十成。并且言辞凿凿,说甚么‘既蒙圣恩,不敢曲从私情;虽有可愍,奈何国法难容’,竟是不容半点转圜余地。哼,赵煐此举,那是看准了皇帝的性子,既杀了他的得力干将,过后想想,心中不免抱歉懊悔起来。过得几日,又诏了赵煐进宫去,也不知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些甚么,内侍说两个都是眼圈红红的出来。第二日皇帝便下诏,擢沧州柳士瞿作了兵部尚书,又将荣长庚升作云骑尉,连他儿子都一并封了校尉。那些人不是信王的亲眷,便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人。原来只怕被他的一个人统率了兵部,这一来倒被他插了一票人马进去。” 赵暄原本言谈举止间颇有些孩子气,这候说着这些权谋纷争、各逞心机的勾当,侃侃而谈,竟似是换了一个人般。
郦琛心中一片混乱。他对朝廷之事所知极少,对于父亲何以获罪,想得颇为天真,总以为不过是小人陷害,说甚么也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内情。心道:“这般说来,杀我爹爹的大仇,究竟该算在谁的身上?是皇帝,还是信王?”
赵暄道:“我看皇伯父那般绵软因循,拿赵煐是毫无办法的。”他忽然口称“皇伯父”,郦琛不禁微微一怔,记得当今皇帝赵煜除了信王赵煐,似乎并无其他兄弟成人,顺口问道:“你管皇帝叫做伯父?”赵暄笑道:“我爹爹是太宗的曾孙,皇上的族弟。我小时候被接进皇宫抚养,他便让我叫他伯父。”郦琛恍然,道:“你是崇宝殿下?”原来皇帝赵煜自幼体弱,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一多半时光缠绵病榻,三十余岁时也未生下一男半女,便接了一名宗室子入宫,赐名崇宝,亲为抚养,显然是有意立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