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沃雪记- 第6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来,郦家出事,似乎便是自己这上司郑晔带人去抄的家,咳嗽了两声,道:“公子爷,你怎会在此处?” 
  郦琛心念电转,忖道:“他认得我,冒充李桓那个计策便不可行。”道:“我这朋友在定州有位老世伯,我陪他一起过来拜望,顺便见识下这里风土。今日晴和,出城来走走,谁知便撞入了这个庄子。”他不惯撒谎,说起来颇不流利,成哥却道他见了这许多死人,受了惊吓,安慰道:“好在辽狗已去,没伤着你们,便是万幸。” 
  两人说话间,成哥所带的兵士已在地下掘了个一人多深的大坑,四下走去找寻村民尸首,抬至一处掩埋,郦琛与简淇都过去相帮。成哥见状,颇感诧异,心道:“这娇生惯养的公子爷,居然也做得这般活计!” 
  郦琛将村口那庄汉的尸首拖来,便见那坑里已是尸骨累累,堆得堪与地平。刚刚将尸首掼入坑中,回身见到简淇抱着一具孩童的尸首走来,看模样不过两三岁光景。郦琛立在坑旁,看着简淇俯身将那小身体轻轻放入尸坑,啪挞一声,一个皮制拨浪鼓滚落在地下,正同自己当年带给琬儿的那个一模一样。 
  简淇跳下坑,将那个拨浪鼓拾了起来,依旧放回那胖乎乎的小手中。郦琛瞧着他眼圈微红,心下便是一阵难过,突然间冲口而出,道:“牧谦,元宝儿他们不是我杀的。”简淇忽听他重提此事,微感意外,向他看了一眼,道:“我知道。”郦琛道:“我没叫赵暄杀他们,我……事先当真不知道。”简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轻轻揽了下他肩膀,便转身走开,仍去相帮搬尸首。郦琛呆呆地看着他背影,心中沉甸甸地,便如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只觉得纵使简淇相信元宝儿之死并非自己有意为之,却又如何?终归是因己之故,那鲜活小儿无端丧了性命,活不转来。 
  一时掩埋就绪,堆了个高高的坟丘。成哥又道:“公子爷,你两位没甚么事,便不要往前去了。你不会武功,却骑了这般好马,路上只怕多有不便……”尴尬一笑,道:“今天亏是碰见了我,要是旁人,你这马便保不住了。”郦琛恍然。他这两匹马得自钜鹿王府,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边境冲突多时,本地马匹已极是难得,无怪成哥一见他坐骑便留了意。当即点头道:“咱们这便回去了。成哥儿,你见着我,回去可别向人提起。”成哥道:“公子爷,其实你那时候逃走,也算不上甚么大罪,老大人也已死了有几年,总不会现在再来追究你。”郦琛一愣,随即明了,道:“你在边陲,消息不灵通。我爹爹早在去年便由皇上颁旨平反。”成哥喜道:“果然是天子圣明。我就说老大人那事蹊跷,皇上必不冤枉了好人。”郦琛由不得苦笑,心道自家一夜间由云端落入泥尘,又从死地逃出生天,在旁人口中,不过是一句“天子圣明”,便揭过了一切。成哥又道:“那你还做甚么怕人知道?嗯,你怕小郑将军又来为难你么?他那时不过是奉令行事,只怕早不记得这一回事了,现下忙得很,一日里睡不了两三个时辰,哪里还有心思管你的事。”郦琛低头不语。 
  眼看天色将晚,成哥便带领兵士告辞离去。郦简两人在那空寂无人的村庄里,找了间茅屋度夜。简淇在灶下生了火,两人围坐。窗外寒风大作,由远自近呼啸不已,中间又夹了一缕尖细呜咽,忽高忽低,闻之令人心悸。屋内寒意浸浸,仿佛便有无数冤魂穿壁而入,在那暗影幢幢里徘徊不去。 
  郦琛素不信鬼神,然而当此境地,不由得不毛骨悚然。忽然便想:“被我杀了的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了鬼来寻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简淇只道他身上寒冷,搂住了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去将火拨了一拨,安慰道:“木柴偏潮,燃得不旺,过会儿就好了。”见旁边小筐里还有半筐引火的草屑,索性一并倒入。一时火光大盛,无数红星蓬蓬飞舞,将那些鬼影都驱散了。 
  郦琛靠在他怀里,只觉他身上温度无比令人眷恋,渐感安心。过了一刻,便道:“牧谦,辽人这回恐怕来势不善。成哥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又说辽人不敢对战,又说郑晔打仗每每冲在了前头,可见是接战了不止一回。他多半怕消息传了开去,引起惊惶,故意不跟咱们说。”简淇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否则郑晔也不必这般劳苦。” 
  郦琛望着火焰怔怔出神,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牧谦,咱们回去罢,便饶郑晔多活些时候。”简淇双臂收拢,将他紧紧揽住,低声道:“谢谢你。”郦琛抬眼与他对视,忽地一笑,道:“你作甚谢我?我肯回去,也不全为了答允过你。成哥儿他们见过我,未必不泄露风声,多半得不了手;便是当真侥幸被我杀了郑晔,只怕这里兵士百姓都要恨毒了我,一人一口,咬得我骨头渣子也不剩。”简淇微笑道:“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忍不住便低下头去,吻了吻他头发。 
  郦琛睡到半夜,只觉有阵阵冷风袭来,迷迷糊糊往身边摸去,却摸了一个空,这一下睡意全消,醒了过来。睁眼见屋门大敞,简淇一动不动站在门前,背影挺拔,仿佛凝成了雕塑一般。郦琛心下诧异,翻身坐起,走到他身后,道:“你怎地不睡……”一语未了,已经看清了眼前景象,不觉怔住。但见正北方一小片天空颜色诡异,似红若紫,熠熠有光;劲风拂面,隐隐便听得人喊马嘶的声音。 
  简淇低声道:“辽兵在进攻满城了。” 
   
   
   
  披攘城池 
   
  天色蒙蒙微亮时,路上早多了三五成群的行人。这些人或跨骡子,或坐牛车,大多是远近村庄的农户,半夜里惊醒,还来得及收拾了家当,连夜逃出。这时人人神气惊惶,步伐匆匆,只往一个方向上去。郦琛截住了几个人相问,谁也说不上来满城究竟是如何了,只晓得辽兵在打满城,徐河上下十里都在开仗,只怕旦夕便要打来,须得赶紧将一家老小,挪到安全的地去。 
  而众人眼中可及的安全之地,无疑便是距满城不足百里的定州城。郦琛与简淇乘骑骏马,这几十里路不消一个时辰便跑到了。似众百姓这般拖家带口,更将一家一当都手携背负,却是行得十分艰难缓慢。两人走出不久,便在路上见到一家四口,俱是女眷,小花驴驮了老太太并一个奇大无比的包袱,直走得东倒西歪。两个中年妇人大约不是女儿,便是媳妇,背负了若大若小的包裹乃至水壶、铁锅等物。又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双手抱着一只花布包裹里,发出呶呶呢呢的声响。郦琛初时还道是个婴孩,仔细一看竟是一口小猪,不禁摇头叹息,心想:“待得辽兵追来,性命马上不保,还管自带上这畜牲!”却见简淇翻身下马,向那家人走去,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暗道:“牧谦这滥好人的作派一上来,今晚怕是都到不了定州了。” 
  虽如此想,这一日将近天黑时分,毕竟也看到了定州城的高大城墙出现在路尽头。钜鹿王府的那两匹名驹早成了负重的脚力,背上满满当当装了一众百姓的粮袋,锅碗,衣履等物,乃至一个五六岁头扎冲天辫的娃娃,简郦两人却是一路步行。——郦琛一辈子也没走过这许多路,这时候只觉得脚板生疼,浑身抽去了骨头,恨不能便立时进城找个歇处,倒头睡上一天一夜,直至走到近前,见到城门紧闭,不禁一股恶气冲上心头。 
  定州城下纷纷攘攘,早聚集了数百百姓,儿啼女哭,乱成一片。一个青壮汉子两手叉腰,站在城门崇楼前,高声叫道:“开门!为甚么不放咱们入城?” 他中气甚足,这一声呼喝极是响亮,登时许多人跟着叫嚷起来:“开门!开门!”“咱们要进城!”“朱大人开恩!放了咱们进城去罢。” 
  叫嚷片刻,崇楼上出来了一名军官,朗声道:“朱大人有令,北来人丁俱不许入城,以免夹杂了辽军奸细。你们往这条路下去,不多时候便到了镇州城。” 
  那青年汉子愤然道:“这里到镇州足有一二百里路,咱们辛辛苦苦走到这里,老人孩子都乏得站不住,饿也饿瘪了,哪里去得!咱们是好好的大宋子民,怎会是辽国奸细,如何不教咱们进城!”他一说话,旁边便有许多人附和,更有胆大的冲到城门前,握拳擂门,砰砰有声。 
  那军官待得城下喧哗少歇,开口将方才那几句话又说了一遍,又道:“在此聒噪无益,还是快快上路罢。”众人鼓噪半晌,眼见进城无望,渐渐安静了下去,然而此时天色昏暗,哪里还能走得,一时张皇无措。忽然间一人越众奔出,到城楼前往地下扑通一跪,叫道:“长官开恩,放我娘子进城去罢。她肚痛了半日,怕是马上就要生,无论如何不是辽国奸细……长官开恩!” 一面说,一面磕头不止。众人见此情状,又纷纷呼喝起来。又有一人高叫:“放我老娘进城罢!她七十多的人,经不住这些。”如是者三,哀告声越来越高。那军官只在崇楼上搓手,道:“军令如山,朱大人严令不得放入,我哪里作得了主!” 
  郦琛瞧得满心愤怒,正要上前理论,忽觉脸上一凉,却是一大片雪花落下。跟着簌簌落落,起了满天白絮,由不得暗暗心惊,知道这雪一下,百姓大多未携得帐篷,一夜下来,非冻死许多人不可。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嚷:“下雪了!下雪了!” “放咱们入城!”“再不开门,可要活活冻杀人了!”忽地一人大放悲声,便有数十人跟着哭了起来。 
  那青年汉子叫道:“你去请朱大人出来,请他收回成命。”众人都道:“对!对!我们要见朱大人!” 
  那军官斥道:“肃静!肃静!朱大人身份尊贵,哪里是你等随便可见的?这时候天也晚了,岂能打搅他老人家休息?”众人皆觉得他这话不通,此时酉时刚过,那朱祈身为定州守将,哪有便去睡觉的道理?只静得一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