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醒来时,入眼只是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好像一瞬间时间回到过去,回到她刚刚出嫁,还没有离开白家,还没有认识凤的时候……
可是一股痛从胸口深处蔓延,那么深,那么重,好像要将整个胸腔充斥胀烈,清清楚楚的告诉她,一切都发生了,这是“现在”,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现在,再也不可能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最初。
门声轻响,白墨和木鸢走进来,白墨见到她已经睁开眼,忙道:“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再多睡一会儿……”
宁弦摇摇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从床上起来。白墨伸手去扶,木鸢只留在外间,没有进来。方才,白墨已经从木鸢那里听说了发生的事情,他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该这样。离开魔教的时候,他满心以为宁弦从此可以幸福,可以无拘无束的生活,和凤在一起,他可以给她她需要的一切。可是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担心的看着宁弦,却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的情绪,连同胸口的痛,都在门被打开的瞬间生生的被她压下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别人的担心,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白墨,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那个“求”字让白墨心里一沉,这个字,从来不该从宁弦的口中说出。“别这样,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尽量去做——”
他扶着宁弦坐在床边,自己在她面前蹲下来,宁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问道:“白墨,我是不是很过分?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一脚踢开,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却就这样回来……甚至也许有一日,还会突然离开……”
“你回来,是理所应当,因为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和名分。你离开,是我应许的,没有什么不对。若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也随时可以留下来。”
“我可以回来?”
“对。”
“我可以继续当白家的夫人?”
“只要你愿意。可是,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宁弦看着他,毫不逃避他的目光,道:“白墨,我要报仇。你觉得我利用你也好,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也好,给我白家的力量,我要毁了冲天楼!”
在她面前的白墨一时没能说出一句话,她在重复左慈做过的事——冤冤相报。可是,明知道即使她报了仇也什么都得不到,却怎么能够去阻止?
当报仇成为一个人唯一能够去做的事,除了在一旁看着,他们还能做什么?
她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安慰,没有去依靠任何人,只选择了报仇。
外间的木鸢静默片刻,静静转身出了房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就像过去的左慈。
他联络了幽冥天讲明情况,准备留下来,尽管放弃添乱,为了看着别人而留下来不合他的性格,但是总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下宁弦不管。
又何止是宁弦,到现在,他都还不能相信凤真的死了。
宁弦回到了白家少夫人的位置,她要亲手报仇,这是必须的一步。
她开始跟随在白墨身边出入,旁人在为这种反常感到奇怪之后,很快便会发现,白家少夫人不单单只是“跟着”,她开始学习各方面生意上的事,有过上一次白墨在烟雨阁威胁左慈的经验,她慢慢插手所有跟冲天楼有关的生意。
衣食用品,使用材料。
尤其是冲天楼的工程——她暗中摸清每一次冲天楼检修机关进行重整替换的时间,冲天楼的机关,纵然大部分是自己所制造,但是木材配料配件全部需要购买,而特殊的机关更是需要在专门的工匠处特别打造。她靠白墨的关系查清冲天楼来往的所有进货订货的商家,以及定期雇佣的工匠。
白墨在烟雨阁曾经答应过左慈,只要他放了宁弦他将来不会对冲天楼下手。生意人讲究信字,尽管那一场交易并不能算是成了,左慈并未打算放了宁弦,但是就结果来看,宁弦的确平安出来,而当时有商会的重要人物在场见证,他并不好在明面上正面对付冲天楼。
他将一部分有关冲天楼的必要生意交由宁弦出面之后,还需要非白家的人来经手。这样一来,至少在表面上,他从不曾插手此事。而他的夫人与冲天楼大公子之间的恩怨,商会中的人当日也是有目共睹,是大公子得罪在先。
白墨摆明了当甩手掌柜,对于自家夫人所为不闻不问。不管外人怎样说,他面上做到了,旁人又能怎样?
他在外人面前可以浅浅一笑应付过所有的事情,但是面对宁弦,心里唯一的感觉,只有无力而已。
自从她这一次回来,看到她,他只觉得无力。
无力改变,无力为她做任何事。
宁弦就好像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壳子里,有人的时候她也会笑,面对白家二老,面对管事下人,面对生意上的人,她浅浅的笑容好像浮在那层壳子的表面上。可是无需应付的时候,她的脸上,连一种可以称为“表情”的东西也没有。让人只觉得无力窥探她的内心,无从靠近。
她将自己的时间凝固在那层壳子里,只看着眼前的事,只做着报仇的事,其他什么也不去看,不去想,连凤的生死也不想。她的时间,是凝固的,停止在她来到白家的那一刻。
白墨远远的看着院子里对着湖不知在想什么的宁弦,袖袋里有一个东西始终碰触着手腕,他将它拿出来,是一枚黄褐□眼的戒指,在光芒下幽幽的反射着光,看起来就如金色的猫眼睛。
这枚戒指他已经收在身边很久,当初在江城时白砚曾经要他送给宁弦,却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后来,似乎也就没有了送的必要,只是发现时,将它带在身边似乎成了习惯,每一次更换袖袋的时候,也都随手放进去。
曾经,的确有过那样的时候,想试着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好在一起。只是后来才明白,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修复。裂痕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两个人和两个世界之间太远的距离。
他轻叹一声准备收起戒指,白砚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看到那个戒指疑惑道:“这什么?好眼熟,真稀奇你居然也会有这种东西,跟你一点也不符,不如送给我的小嫂嫂得了。”他一把拿过那戒指,白墨还来不及阻拦,他人已经向宁弦走去。
“嫂嫂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不如一起来坐坐,好过一个人待着。来,瞧瞧这个,大哥要送给你的,戴上试试看。”他不由分说给宁弦在指头上,自己越端量着越觉得眼熟。——他送给女人的东西多了去了,哪儿记得这么小小一枚戒指。
宁弦回过神,却没有去看那个戒指,看着白砚微微顿了片刻,问道:“你的身体已经养好了吗?”
“……”白砚觉得自己头上的汗立刻便流下来——她知道自己回白家来已经多久了吗?两个月!她回来已经两个月,才想起问他这个问题,还是才注意到家里有他这么个人??
宁弦这时才去看手上多出来的戒指,似笑非笑的裹着一层笑容,问他:“白墨送给我的?”
“是啊……”
“那就不知借花献佛的是你或白墨,不过二少爷的记性却不怎么好。”她将戒指还了白砚,这才让白砚想起相似的场景,这戒指竟然是他以前要送她却被拒收的么?还真是送错了东西。他正盘算着怎么来挽回一次,却听宁弦道:“白墨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你没必要费心。”
白砚看着宁弦离开,真搞不明白这两个人算怎么回事?明明她回来了白家,跟白墨之间的相处也比过去更多,更自然,却好像在两人之间清楚的划着界限,互不逾越。这条线,究竟是谁划下的,为何一定要如此呢?凤已经死了,她回来了,虽然遗憾,但不也是很好吗?
从江城回来之后他对白墨的敌意减少了很多,看着这两个人,他光看都着急。
转头看到白墨还远远的站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走过去,颇能体会当初在江城,紧那罗想要帮助白墨追宁弦时的心情。
“你就打算两个人一直这样下去?”
“哪样呢。”
“那个男人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把握这个机会重新和宁弦在一起,总不可能她就这样一直一个人念着一个不在的人?”
白墨浅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有弄清楚,我们之间没有‘重新’,问题也不是凤。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因为凤而离开,是离开之后才和凤在一起。顺其自然吧,现在无法强求什么。”
“大少爷——您请的周爷来了。”有下人前来通报,白墨立刻问道:“人在哪里?”
“安排在前厅,正等着您过去。”
白墨急忙转身赶去,走到前厅外,稍稍调整了下呼吸,迈步走进去。
“周爷。”
“白大少。”一身亮紫锦缎的男人起身,端得是面如冠玉。
生意场上没有人不知道“周家数一白家数二”这个说法,这周少打理周家的生意也有十余年,算起来也该三十上下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当的容貌看来却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周某此番前来的原因想必白大少也清楚,你我认识这么久我也不想绕圈子,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对付冲天楼那件事,我不想参与。”
“周爷是嫌在下送的礼太薄?”
周少眉头微蹙,“什么礼?”
“怎么尊夫人还没有转告吗?在下送去的几份大礼,因为周爷不在,尊夫人已经代为收下了。”
周少脸色一黑——收下了?他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呢!丫又被那女人挥霍了!!
周少脸色变了几变,只能咬牙愤愤道:“抱歉,这件事情周某着实还不知,待回去问清楚,定按照礼单补回给白大少!”
——银子!钱!!这白墨绝对是故意的!趁他不在让他的夫人收了,谁不知道他周少娶了个败家女,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哪里放得到第二天!?他成心让他连退都不能退,况且他白墨出手的东西,能轻了吗?要他周少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比割他的肉还难过!
白墨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