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呆呆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仍旧跪在地上泪痕满面的明玉,歪了歪头。
明玉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紧接着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阿依慌忙上前扶住,手刚一握住她的前臂,明玉却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感受到极大的痛苦。阿依吓了一跳,眸光凝重起来,搂着她的腰将昏昏沉沉的明玉扶到床上重新躺下,脊背刚一沾上柔软的被褥,明玉竟再次大皱眉头,强撑着歪过身子侧卧,对正望着自己的阿依勉强笑笑,轻声说:“难为三公子竟然找了一位姑娘来替我治病。”
“小姐放心,我在百仁堂坐诊,虽算不上什么名医,但治疗偏头风并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小姐身上似有严重的外伤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另外小姐的带下病十分严重,外感六淫,内伤七情,致使带脉松弛,淋漓下降,常伴瘙痒,且又有月事不调,想必月事常常不准,且经血黑紫粘稠吧。小姐不要小瞧了这些病,若不及时医治任其发展下去早晚会变成更严重的妇人病,到时候再用药更难消除病灶。”
明玉苍白的脸微微变色,眼眸中满是惊异,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最为私密的病情的,她所说的一切的确在她身上发生过,可因为大夫都是男的,且都不愿意来妓馆看病,即使她是妓子,也不好意思为了这种病特地去求大夫来诊治,只能令熟人偷偷打听了成药买回来吃,却一直没有好转,“我先看看小姐身上的外伤吧,小姐先把衣裳脱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姑娘给我些药我让人帮我涂就是了,免得这些伤污秽了姑娘的眼睛。”明玉拉着衣裳犹豫了片刻,似很难以启齿地说。
“我是奉命来替姑娘诊治的,若是我不尽心,就没法向三、三公子交差了。小姐不用担心我,我是大夫,什么样的伤都见过,我也是姑娘家,难道小姐在我面前脱衣会害羞吗?”
“怎么会,我这样的人,哪还有脸面害羞,我是怕惊着姑娘。”明玉自嘲地笑笑,咬着唇挣扎了片刻,将宽大的长衣脱了下来,一双雪白的藕臂上赫然出现两道被用铁链状物体缠绕勒入皮下导致的创伤,斑斑淤痕,更有几处早已血肉模糊,解开抹胸,自胸口到下腹部,一道道被用利器割裂的外伤红肿不堪,弯弯曲曲,歪歪扭扭,一直蔓延至亵裤里,好多处皮肉外翻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光洁如玉的脊背更是鞭伤密布,惨不忍睹。
明玉见阿依盯着自己腹部的割伤,咬了咬牙,解去长裙,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长腿,那里如双臂一样同样盘绕着触目惊心的勒痕,下体的毛发有被用烛火燎过的痕迹,大腿内侧的勒伤更是达三寸深,惨不忍睹。阿依的心脏微沉,仿佛猜测到什么,搔了搔鼻尖,犹豫良久,遵循直觉,轻声问:“小姐……里面是否也伤到了?”
明玉有些尴尬,咬着唇不愿回答。阿依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想她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先前是接生,现在又来诊妇人病,想想就十分害羞,可她是个大夫,只得硬着头皮说:“我需要查看一下伤情,以小姐的身体,若是估算错误加重伤势,我担心会使之前的病症更严重。”
从前看病的都是男大夫,自然不会这么要求,今天突然来了个女大夫提出这种要求,明玉很不习惯有些窘迫,但也明白对方是为了她好在尽职尽责,咬牙同意了,却没想到阿依竟做了指诊。
器官多处充血、水肿,竟还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已经感染化脓,更令人震惊的是,内部到底被放进去过什么,竟然导致肌肉撕裂,她才一碰明玉就疼得直咬牙!
这一趟阿依再一次懂得了书本上从没写过的知识,原来往姬妾的大腿内侧刻字还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竟还有以这种方式虐待女子取乐的疯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花柳病?
阿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治疗外伤的药膏,将明玉身上的伤口全部轻柔地涂了一遍。
明玉先前还在担心她会问什么,但见她只是在治伤什么也不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对她抱有一丝感激。雪白透明的药膏涂抹在身上,凉凉的,抚平了疼痛,让她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待全部的伤口都被细心地处理完,阿依将手里的药膏放在她的床头:“这药膏对外伤最有效,我留给小姐,小姐勤涂抹,每天多涂几次不要紧,反而好得快。待会我会开一个治疗偏头风的方子,据我看来小姐的偏头风并非是病,而是内心郁结,肝郁难疏,导致脉络瘀滞不畅,携风痰阻滞所致,药石为辅,小姐平时里放宽心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我会再开一个方子治疗带下异常,经期不调,每日睡前服用,因为是两种病一起治,为避免药效冲撞,这后一个方子会柔和一些,见效有可能慢,等小姐的偏头风不要紧了,我再改方子,这段期间小姐要坚持服药,切不可懒怠。”
明玉万没想到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竟会对自己一个妓子如此耐心谦逊,即使她是奉三皇子之命必须为她诊治,从她的眼里却看不出半点轻蔑和不耐烦,也没有对她身上诡异的伤痕产生出厌恶和惊恐,她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医者对待一个普通病人认真关切一丝不苟的态度,这让她讶然,又有些感激。
阿依抽出长针,淡声道:
“从今天开始我会为小姐施针,大概需要五天左右,今后五天都是这个时辰,不知小姐是否方便?”
“是,今后我会派人去百仁堂接姑娘,姑娘尽管来。”
阿依点点头。捻长针以肝俞、肾俞、太溪、三阴交为主穴,攒竹、鱼腰为配穴,轻捻慢转,针法精准。大约过了两刻钟,明玉明显感觉到之前半个头颅恍若被碎裂的疼痛竟逐渐减轻,到最后连视线也清明了不少。待阿依撤针后,她揉着太阳穴,惊奇欣喜,畅然而笑:“姑娘的针法真是神了,头已经不疼了!“
阿依扯了扯嘴唇作为回应,利落地收起针囊等物,合上药箱,走到一旁的圆桌前。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她提笔先在上部分写下一则疏肝祛风、通络止痛的药方,又在下面接着写下清热健脾调经暖宫的方子,详细地书下医嘱过后才搁笔,回过身说:“方子我写下了。小姐不方便出门,我回去会先把药都准备好,午后小姐派人来百仁堂找我取就行了。另外小姐直到伤口结痂千万不要沾水,忌食辛辣河鲜海鲜也不能饮酒,以免伤势严重。还有那里、那里面伤得很严重,内服药效果太慢,也没有现成的外敷药。可不治疗是不行的,这样吧,我回去会想法子配制一种专用的药膏,三日后小姐派人来取,伸、伸进去涂就行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脸先红了,眼神闪烁。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玉听懂了,也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深深地为她的热心感到温暖,笑道:“多谢姑娘费心。”
“小姐客气了。”明玉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让阿依松了一口气,背起药箱。“小姐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
“姑娘请留步。”明玉急忙说,“我有个姐妹叫小小,是个红倌人,之前一直好好的,可从上个月起身上突然开始出红疹,本以为是吃多了河鲜没有太在意,哪知越来越严重,密密麻麻全身就像长了鱼鳞一样还开始脱皮,于是大家都在传说她得了花柳病,把她吓得不敢出门,天天在哭。燕娘托人去问附近的大夫,大夫也说有可能是花柳病,只肯开药却不愿来,可是服了许多天的药小小却一直没有好转,她每天关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只是哭,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她……姑娘能否替她看一看?”眼看着阿依闻言陷入沉思,明玉忽然意识到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去诊治一个患了花柳的妓子实在太冒失了,暗怪自己失言,忙说,“姑娘把我的话忘了吧,怎么能让姑娘去看那种脏病。”
“不,我可以去看看,那位小姐在哪儿?”
明玉没想到她竟答应了,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拉了拉幔帐上垂下来的金铃,守候在门外的燕娘推门步进来:“燕娘,这位姑娘说愿医治小小!”
燕娘一愣,用惊异的目光望着阿依:“姑娘真的愿意替小小诊治?”
“先让我看看病人,妈妈带路吧。”
燕娘显然还沉浸在惊诧中,呆呆地点头,却没动地方,直到明玉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客气地说:“请姑娘随我来。”
早有婢女上前来替阿依拿了药箱,阿依跟着燕娘离开明玉的寝室,在花园内曲折迂回,最终停在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前。舞乐声与女子们柔腔百转的吟唱声交织在一起,比刚刚在明玉那里听得更真切,原来这里竟不是主楼,不过想必此处离主楼已经很近了。燕娘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出言解释道:“这里都是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和一些病了的小姐们居住,图个安静。”
阿依点点头,跟随她上了二楼,七拐八折,来到一扇紧闭的门板前,门槛外还放着已经冷掉的饮食。燕娘见状皱了皱眉,命人将托盘端走,紧接着上前用手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小小,小小,把门开开!”
然而她拍了半天,室内却鸦雀无闻,燕娘不耐烦了,蹙眉倒退半步,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上前,抬起脚咣地将门踹开,发出的噪声把阿依吓了一跳,心里正感慨秀春楼的妈妈果然彪悍,燕娘已经大步踏进去。
一股因为密闭许久空气不流通导致*变质的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人皱起眉,室内的所有窗子都被挂上厚重的帘幕,明明是白天,却一片漆黑,让阿依好几次差点撞上外室的矮桌矮凳。隐隐的,有女子猫似的哭泣声自细密的竹帘内传来,南墙的窗子下是一张已经被砸烂的妆台,一架被四扇屏风遮住的床榻上,一名已经瘦成皮包骨的少女正将头埋在双膝间嘤嘤地哭泣,大概是许久没吃东西,她的哭声很无力,肝肠寸断的,听起来十分可怜。
“把窗子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