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识趣地闭了嘴。
半晌过去,棋盘之上只被一来一往移了两子,高明者对弈总让外人觉着无趣,许久不见动静,落子刹那却不知意欲何为,只是对弈之人之间的杀气腾腾,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双方思虑许久,杀马弃炮,舍車保帅,无硝烟之战。
黄陵自外归来,见两人还在棋中厮杀,颇为惊讶地默默站立一旁观看,再见棋局走势,瞄一眼全神贯注的六王爷和李夫人,神情莫测。
不知过了多久,东旌辰抬了头,脸色未变,但看向沈宁的眼神变了。
沈宁也抬起了头,粲然一笑,“王爷,这局应又是我胜了。”
又?黄陵背手诧异。
“……嗯。”从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一个女子,而且一连两局。
“承让!”酣畅淋漓地杀完一局,这两日的郁气竟也消退大半。她喜眉笑眼地对他拱了拱手。
“哈哈哈,正是头一回输棋……本王领受了!”东旌辰突地大笑,全然无败者怒意。
这话听得有些别扭,沈宁笑容未变,“民妇逾越,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才好。”
“若是赢了本王本王就要怪罪,那还有谁人陪本王下棋?”东旌辰丝毫不以为忤。
“王爷大人大量,小女子佩服。”高帽还是要适时送的,别一个不小心被砍了头。
东旌辰扬唇,这才看见万福身旁的黄陵,微微一讶,“子陵何时来的?”
“属下站一会了,见主子与李夫人下棋正尽兴,便不敢出声。”
沈宁对黄陵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看看天色已变,她知趣地起身行了一礼,“王爷,将军,天色已晚,民妇该回家伺候婆婆了。”
“李夫人且慢,”东旌辰一展折扇,“本王还有一事。”
“王爷请讲。”
“李夫人此次为我云州立了大功,本王定当上报天听,不知李夫人想本王为你求个什么赏赐?”
这实为天大的恩典,功臣良将论功行赏无可厚非,只是金殿赏赐岂容臣下信口开河?那是大大的乱了章法。东旌辰此言一出,万福吃惊不小,心想即便李夫人是以女子之身立了功,这恩典也着实太大了。他看李夫人也不是个识时务的,万一……
沈宁愣了一愣,旋即笑道:“王爷这是折煞民妇了,云州全仗游大人运筹帷幄,哪里有民妇什么事。”
“是么?”东旌辰淡淡反问。
“当然!若是没有游大人,咱们云州早就作鸟兽散,任人宰割了。”沈宁毫不犹豫地回答,然而眼珠一转,想起什么,又带了些谄媚涎笑道,“不过民妇也出了力气,朝廷也应打赏罢?”
东旌辰丢了手中把玩的棋子,神情未变,“李夫人功不可没。自是有重赏。”
沈宁这下也不含糊,听清了之后立马道,“民妇在此先谢过王爷!”
“可不必谢本王,赏你的是皇帝陛下,不过本王话先撂前头,本王欣赏你这女须眉,才向皇兄讨赏,若是不成可别埋怨本王才是。”
沈宁咧嘴一笑,“民妇先谢王爷,再谢陛下。”
敢情她就认为她要的赏赐皇帝陛下就一定会给?东旌辰挑眉,“说罢,你要什么?”
谁知沈宁清清亮亮说了一句:“民妇只请王爷向陛下为民妇立贞节牌坊!”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神色顿变。
第十五章
这一日惟一令她高兴的是李家老夫人与大花小花一干女眷的平安归来,老夫人是出了城才知真相,到了山上寨子也不曾合眼,与其他妇人孩童一齐坐在大堂之中焦急地等待消息,直到副将带人来护送她们回去,她才将心放回原位。她见到沈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几遍,一面责备她如此莽撞,一面又关心地询问她是否有何处受伤。
沈宁忍着老夫人碰到伤处的锐痛,笑着表明全然无事。
自然老夫人心气一松,又不免一顿责备。
花破月左顾右盼,却不见那人踪迹,犹豫再三,她还是拉了沈宁到一旁,“他呢?”
谁知沈宁竟然脸色一变,支支吾吾。
见状花破月更为焦急,“你倒是说话呀!”
“你跟我来。”沈宁低着头掩住神情,拉了她的手往黄陵休养的屋子走去。
花破月一时心凉之极。进了屋子,血腥味与中药味扑鼻而来,花破月挣了她的手,三两步跑了进去,顿时见韩震毫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名奴婢守在一旁。
沈宁叫了婢女离开。
花破月一心在昏睡的韩震身上,她紧紧注视着韩震苍白如纸的脸与同样苍白的嘴唇,颤抖着问道:“他怎么了?”
沈宁不说话。
“韩震,韩震。”花破月抚着他的脸,轻声唤着。
无人回应。
“你倒是说话呀,他到底怎么了!”花破月眼眶红了。
沈宁又沉默许久,才低低开口,“大夫说……他快不行了。”
“你骗我!”花破月立刻反驳。
沈宁又不说话了。
“昏睡”中的韩震表示她的确将沉默这门学问掌握得很好。
“他武功那么高强,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你都没受伤……”
“他对付的是散童子。”
“散童子!”花破月浑身一颤。
“你认识?”沈宁还打算将那人妖魔化一番,说辞都准备好了。
花破月只觉血液倒流。她怎么不知散童子其人?当年她男扮女装自花府后山偷溜,遇到只剩一口气的韩震,用了爹送与她的吊命丹才勉强保了他性命,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使他恢复元气。她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韩震告诉她,伤他的就是名叫散童子的人。
“怎地又遇上他……”她的手无法克制地抖了。
“他是那个克蒙二王子的护卫,韩震与他打了很久,刚回来还看着没事,谁知道过了一会就吐了好大一口血,大夫说他心脉全断,只靠一丝气脉支撑,活不了几日了。”
故事太过逼真,让本就陷入恐慌的花破月惊叫出声,“不——”她扑向仿佛只是睡着的男人,又不敢压着他,轻轻一动,泪珠便掉落在韩震的脸上,“韩震,你不会死的……”
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沈宁马上趁热打铁,唏嘘一声,“那家伙,刚刚还醒着,说他此生也无牵挂了,只是遗憾终不能娶你为妻。”
泪珠不停落下,花破月的声音却异常冷静:“谁说不能,我要嫁给他!”
沈宁立刻道:“你疯了!他活不了几天了!”
“活得几天我都是他的妻,死是他的鬼!”生离死别之际,她哪里还顾得了世俗一切。
“你……”
韩震缓缓睁开了眼睛。
“韩震!”花破月的眼片刻未离,见他醒来顿时一喜,她狼狈抹去眼泪,呜咽道,“你快好起来,我答应与你成亲。”
韩震的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光,他沙哑地道:“傻子,我都快死了,你还嫁给我做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你,你说过娶我为妻的!”
“我想娶你是想照顾你,不是让你进门当寡妇的。听话,好好的。”本应顺着话走,但韩震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全是悲凄绝然之色,突地有感而发,心怜她的倔强。
沈宁本是看戏的,可不知何时却也陷入戏中,眼神恍惚起来。那时的他也在病榻上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花破月见韩震如此,更是不疑有假,凝视着他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来,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沈宁只看见她的肩膀在不停地一抖一抖。
韩震开口低低安慰两句,全然无用,那压抑的哭声像针似的一针针刺进他的心头,终是受不了心尖上的人儿受这般妥屈,唉了一声,起身将她拥在怀中,“莫哭了,是骗你的。”
花破月顿时呆住了,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止住了哭泣却止不住抽咽声,那模样儿真真我见犹怜。
“骗你的,我没事。”罢了罢了,知晓她对他有情就够了。
“你、呃、太过份……”花破月全身虚软,倒在他的怀中。
沈宁早已悄悄退了出去,思及房中的一对,轻笑出声。
“李寡妇!你还有脸笑!”突地一声大声怒骂自偏院拱门处传来,听得众人一惊,齐齐望去,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的肩粗膀大的妇人满脸悲凄与愤恨地闯了进来,直直向着沈宁冲来,还未站稳便是一巴掌挥过她的脸,“啪”地一声重重脆响。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那妇人指着沈宁就歇斯底里地大骂:“你个遭了罪的破落扫把星,小贱人!你还我的丈夫来!你生了丧命克夫还不够,还把我的丈夫克死了!你还我丈夫来!”
沈宁被打懵了一瞬,眼见那泼妇张牙舞爪又要动手,她下意识往旁一避,几个近处的伤员忙把那妇人架住,一人喝道:“张家嫂子,你这是作甚!”
“娘——”张家未满九岁的小儿害怕地抱住亲娘大腿。
那张家嫂子双手一挣,哭天喊地,“老天爷哟!谁来帮我作主哟!”
偏院里头有许多留下来帮忙的云州妇人,她们见状急急上前,“张家嫂子,这究竟是怎么了?”
见有人接话头,张家嫂子更为凶神恶煞地指着沈宁,“都是她!若不是她自作聪明,我那老鬼也不会死!”
众人一时默然。
“李寡妇!你不就是个晦气的扫把星,不在屋里头为丈夫受寡,还跑到外头来装什么风骚样子,哄得那些个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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