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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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下)-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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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论敌和党的活动家孤立了。左联的书记职务先后由冯乃超、阳翰笙和
周扬三位党员担任(后两人与夏衍和田汉后来成为“四条汉子”恶毒帮派)。
在 1936 年“两个口号”之争中,鲁迅曾着意攻击他们。可以推断,初期的欣
喜过后,鲁迅只当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领袖,既无权力,与党的活动分子的关
系也不友好。
左联的两份正式文件——在成立大会上通过的《文学的理论纲领》,由
左联执委会起草的题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的长篇文告,同
鲁迅含糊不清的开幕词一样,都没有切中要害。《纲领》号召左联成员“站
在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的战线上”,“援助和从事无产阶级艺术的产生”。
但它对无产阶级文学既没有确定其含义,也没有确定其范围。文告中提出了
三条关于写作的指令:第一,左联作家必须“注意中国现实社会生活中广大
的题材”,尤其是那些直接与革命目标有关的题材;第二,左联作家必须“从
无产阶级的观点,从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来观察,来描写”;第三,他们的
文学形式“必须简明易解,必须用工人农民听得懂以及他们接近的语言文字;
在必要时容许使用方言”。①除第三条指令外,这个文件再次没有把无产阶级
文学,或革命文学,完全限定在工农兵的框架内,像毛后来在延安文艺座谈
会上的讲话中所做的那样。它提倡文学的“大众化”——大概反映了瞿秋白
的意见,但争论限于语言。如共产党学者刘绶松曾指出的那样,这两份文件
未能给左翼文学提供真正的无产阶级的推力。②文件将左联的立场、组织和任


② 根据官方史料,早在 1928 年末,中共江苏省委曾派夏衍、李初梨和冯乃超与 鲁迅联系,计划组织统一
战线。见《左联时期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第 353 页。 参加左联成立大会的盟员名单收入《中国现代文艺
资料丛刊第一辑》,第 155—157 页。
③ 哈里特?C。米尔斯:《鲁迅:1927—1936 年,在左翼的年代》,第 139 页。
④ 丁易:《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及其和反动政治的斗争》,载张静庐编:《中国现代出版史料》第 2
卷,第 42 页。
① 《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第 1 卷,第 290—291 页。
② 刘绶松:《中国新文学史初稿》第 1 卷,第 214—215 页。



务,解释为首先是文学先锋和宣传机器,振兴真正的无产阶级文学居于次要
地位。这样,在左联屡遭政府查禁的为数众多的出版物中,出现了教条主义
的批评有余,而有新意的好作品不足的现象。
左联强调思想正确,组织严密,但并不强调文学的创新;就这点而言,
它与苏俄的拉普相似。它试图确定一个与所有其他思想信仰的“他们”相对
立的“我们”群体。①而且像拉普一样——有些左联成员与它有直接的理智上
的联系,左联十分活跃,但不是在提拔新的无产阶级人才上,而是在挑起意
识形态的论战上。左联七年的历史,充满了针对各种各样“敌人”的连续不
断的论争。从鲁迅与自由派新月社的论战开始,左联接连与“民族主义文学”
的保守派倡导者们,与倾向左派的“第三种人”作家们,最后又在关于“大
众语”的争论以及与 1936 年左联突然解散有关的著名的“两个口号”的争论
中,与自己的某些成员展开了斗争。

序幕:鲁迅与新月派的较量

左翼联盟最难对付的敌人起初不是来自右翼——国民党政府从未把力量
集中在文学领域,而是来自中间派。甚至在左联建立前,组成创造社和太阳
社多数的留学日本的文人,一直与新月社周围的英、美派不和。由于新月社
的一些成员与陈源以及在 20 年代早期与鲁迅笔战的《现代评论》派过从甚
密,甚至在新月派的理论家梁实秋向无产阶级文学首次发难前,这些“绅士”
学者和作家就受到仇视。个性和个人背景,就这样对意识形态上的重大分歧
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1928 年 3 月《新月》杂志创刊时,特载了一篇据推断是徐志摩执笔的长
达八页的宣言,提出该杂志的两条指导原则是“健康”与“尊严”。徐用这
两个无定向的口号,以其热情洋溢的文风向文坛所有的“细菌”宣战,他把
细菌分为 13 种之多:感伤派、颓废派、唯美派、功利派、训世派、攻击派、
偏激派、纤巧派、淫秽派、热狂派、稗贩派、标语派和“主义派”。显然,
这些“派”或明或暗地指创造社和太阳社的革命作家。他们立即起来反击,
称徐志摩为“小丑”,胡适为“妥协的唯心论者”,新月派是为资产阶级服
务的一伙虚伪的买办“绅士”。①
划分两个阵营的本质上的争论点,比单纯的谩骂更加根深蒂固。《新月》
成立伊始,就推出另一套构成威胁的文学理论。如其主要发言人梁实秋所说
的那样(尽管梁后来宣称他没有得到同事们的支持);②这一理论提出了人们
熟悉的英美的文学自律的观念——文学刻画的是“固定的普遍的人性”,有
创造性的作品总是个体(用梁的话说,是“贵族式的士绅”)的产物,并且
只能以自身的内在价值对它作出评判,而无需考虑历史时期、环境或者阶级。
此外,梁实秋显然以他最崇拜的西方文学的“教师”欧文?白璧德③(梁留学


① 关于拉普(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的排他主义立场,见爱德华?J。布朗:《革命后的俄国文学》,
第 112—113 页。
① 各种论战文章收编入《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第 1 卷,第 359—412 页。
② 侯健:《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第 162 页。
③ 欧文?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 年),美国评论家、教师、“新人文主义”文学批评运动的
领袖——译者。



哈佛时曾师从他)为榜样。他从白璧德那里学到了对卢梭的不信任,对混乱
的鄙弃和对理性与纪律的偏爱,梁追溯这种思想到马修?阿诺德④。梁认为在
中国文坛充满混乱的这段时间里,最急需的莫过于执着追求广泛的情趣和崇
高的标准。从梁这段时间发表的各种文章可以看出,他雄心勃勃地想成为中
国的萨缪尔?约翰逊①博士——一个文学情趣的仲裁者和阿诺德所称的评论
家。当然,在现代中国,将文学批评当作学术规范的作法是不存在的,而任
何模仿 F.R.利维斯②或者埃德蒙德?威尔逊③(大致是梁的同时代人)之类人
物的企图注定要失败。
在鲁迅眼里,梁实秋也确实是一棵特别棘手的荆棘,也许因为这位上海
文坛的老前辈,感到梁的雄心是对其地位的挑战,而且他在某种程度上还对
梁在西方文学上的造诣有点妒嫉。左联组建以前,鲁迅已经同梁打过几次笔
墨官司。诱因是 1929 年梁刊登在《新月》上的两篇应时文章,《文学是有阶
级性的吗?》和《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梁在其中发挥了以前的一篇文章《文
学与革命》(1928 年)中提出的论点,并坚持认为无论革命还是阶级——两
者皆非文学所固有,都不能作为文学批评的准则。关于无产阶级文学问题,
梁断言“大众文学”这个名词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因为文学从来就是少数有
才能的人的创造。梁辩驳说,真正的文学是超阶级的;其真正的主宰是“基
本人性”——爱、憎、怜悯、恐惧、死亡,它们不局限于任何阶级。梁实秋
进一步从鲁迅翻译的普列汉诺夫和卢那察尔斯基的著作中找到毛病。鲁迅有
意识地按日文转译本直译,他的翻译是“硬”译,而梁则觉得难以理解。最
后,梁认为不论鲁迅在译文上花费了多大气力,文学创作的意识形态对于质
量而言仍是次要的,“我们不要看广告,我们要看货色”。④
鲁迅的题为《“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的反驳文章,是他所写过
的最长的文章之一。显而易见,梁击中了痛处,因为公然诋毁他煞费苦心努
力介绍苏联马克思主义美学经典作品,这是鲁迅难以忍受的。这篇长文的语
气大体上是相当合理的,有几个段落还带有强烈的人道主义的情感。他不同
意梁关于文学无阶级性的观点,这不仅基于他刚从普列汉诺夫那里获得的理
论,而且出自对下层阶级的同情心。鲁迅辩驳说,梁不明白他的文学自律立
场本身,恰恰就是其资产阶级背景的反映。至于文学作品中刻画的“人性”,
一个贫穷饥饿的农民会有足够的闲暇为爱美去种花吗?“煤油大王那会知道
北京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欣赏文学是一种特权,但是穷人的身体状
况和没有文化使他们无法享受这种特权。鲁迅也承认,遗憾的是无产阶级文
学迄今还没有许多高质量的“货色”。但是要求无产阶级立即拿出产品,是
一种带有“布尔乔亚的恶意”的举动。
鲁迅可能已经显示出他对马克思主义美学掌握不够深透的弱点(他维护
阶级观点还停留在初级阶段——是一种笃信的举动,而非学术上的论证),
但他的诚实和仁厚弥补了这一不足而有余。他就翻译所作的辩解尤其如此。


④ 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 1822—1888 年),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优秀诗人、评论家——译者。
① 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 年),英国诗人、评论家、散 文家和辞典编写者——译
者。
② F。R。利维斯(F。G。Leavis,1895—1978 年),英国文学和社会评论家——译者。
③ 埃德蒙德?威尔逊(EdmundWilson,1895—1972 年),美国文艺评论家和散文作家,生前被公认为当时
美国第一流文学家——译者。



他解释说,“硬”译是由于他自己语言上的欠缺,因为他必须忠实于自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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