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着他。“你知道这场球我们一人分了多少?”“应该是四千四吧。赢球奖金加净胜球奖,十一万,二十五个人分,一人就是四千四。”这数字欧阳东早就在心里默算过很多次了。“要是再加上比赛补助哩?”欧阳动诧异地摇摇头。这个他可没算过,比赛补助是多少他都不知道,合同里只提过训练补助,一天四十块,比赛补助这个词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一场每人就三千五,”向冉摇着头,搓着刮得溜青的下巴大发感慨,“我去年在山西队打球,一个月是一千七百八的工资,没比赛的话,乱七八糟满打满算什么都加完,一个月不过两千二百三十块。开始以为乙级联赛开始了总要好点,俱乐部也好不容易找个卖煤的做赞助商,打一场球才一万三,二三十号人围着分,我还不是主力,踢一场分个三四百就算不错了。现在可好,就踢了一场,绿花花的票子就是八千。”他脸上也说不出是哭是笑,“我在这里挣钱,我那些队友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啦。”说着说着,他声音里已带出了哭音。
欧阳东默然,一场球八千,这数对自己来说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比上半年班拿的还多。“你们队怎么解散了?”“不解散怎么办?别人出门都是飞机来飞机去,我们得坐火车,吭呤哐啷赶到,还没踢就已经累得半死,这样能出好成绩?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去年四月份报名参加乙级联赛,要先交四万五保证金,我们队还楞是差点没拿出来,最后还是找体委借的钱,五六两个月所有人一分钱没发才把这窟窿给填上。”
“队伍解散了,你能出来,你队友就不能出来?”
向冉咬着嘴唇,嘿然半晌才道:“出来?他们连职业足球运动员的一千块注册费都交不起,再说就是注册了又能怎样,一听说是山西队的,人家就给你张冷面孔。”他想起上半年东奔西走找俱乐部收留的事情,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九岁就开始踢球了,十三岁进的山西少年队,除了踢球,什么事都干不来,队伍一解散我心都凉了。我女朋友对我那可是真好,瞒着她父母把她攒了好几年的钱都拿出来了,先叫我去注册,又告我说南方人办足球大方气派,把钱全给我叫我到这边寻个饭碗。从河北到海南,我转了六七家俱乐部,最后才顺着报纸上的一段新闻找上九园的。要不,我可真是没脸回去见她。”说着便打开床头抽屉,从钱包里拈出一张照片,递给欧阳东,“这就是我女朋友。你瞅瞅,人可好了。”
照片大约是在一个什么古建筑边照的,一截佛塔从一堵看着就很有些年头的老墙里探出头来,墙边站着一个穿粉红色高领毛衣的女孩,一张可爱的圆脸上,眉毛是弯弯的,眼睛也是弯弯的,笑得格外甜。“漂亮吧?”向冉骄傲地说,“特体贴人。今年队伍冲上甲B,我去回去和她结婚,然后把她接过来。”
欧阳东笑了,把照片还给他,笑着说道:“真挺不错,你有福气。”
向冉一面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钱夹里,一面随口问道:“东子,听你声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啊,你老家哪里的?”“我就是本省人,不过我一直在外省住。”向冉眨巴眨巴眼睛,笑着道:“原来和我一样啊。你球踢得不赖,以前是哪个队的,真不知你们队那主教练是怎么想的,会把你给放走?”
“七色草。”欧阳东顺口说出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今天刘源他们来看比赛没有,等打完比赛一定要去好好谢谢刘源和叶强。向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迟疑地说道:“七色草?这名字太陌生了,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个什么队?”
“是个业余队。我以前不是踢球的。”他把自己过去半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从工厂停工开始,怎么与刘胖子一伙人结识,如何踢球赌彩,一直讲到他是如何加盟九园。只把向冉听得张口结舌,手指被燃完的烟头烫得猛一激灵,这才回过神,试探着问:“你是说,你来九园前就没踢过球?我是说,象我这样踢球,象今天这样踢球。”欧阳东很确定地否定了,“从来没有,在学校读书时都没有过。一个每天只有一块五毛饭钱的穷学生,会去踢球吗?”
向冉怀疑地上上下下来回扫视他好几遍,好半天才说道:“我信你的话。我一直以为九园签了我就是拣了个宝,看来你才是九园捡的最大的便宜。不过我总是不能相信你以前就没踢过球。真没踢过?”欧阳东笑笑,“真的没有。”
屋里静下来,只有空调工作时发出的微弱嗡嗡声。冷不丁向冉又问道:“九园一个月给你多少?”
“工资是一千五百八;别的,咱们应该一样吧。”
“就那么点?”向冉嗦着嘴唇,仰望着天花板,半天才说道:“现在我信了,你以前确实不是踢球的,你拿的这工资不是今年的行市。”欧阳东狐疑地望着他,问:“你这话,我没听懂。”向冉一哂:“象齐明山张晓李向东他们这帮人,一个月都是一两万,别的人五千到八千不等;你来之前我是最低的,一个月才三千七,没法,谁叫山西队去年成绩太臭,乙级联赛华北赛区六战六败。”
欧阳东没吭声,同是一队球员,收入上有差距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只是没想到差距会拉到十几倍。不过他现在也很知足。“你们山西队前年好象还是甲级队,怎么今年就解散了?”对这些与足球有关的事情,他只是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反正晚上无聊,就当聊天解闷。“没钱。”向冉的回答倒是很干脆。“前年我们是唯一没外援的甲B球队,甲A也有一支,八一队也没外援,不过他们是不能请外援,我们是没钱请外援。那年甲B最后一场球,我们是主场,对佛山队。我们胜了成功保级,他们胜了进甲A。没开打我们就听说,人家佛山俱乐部带了一百二十万现金来,胜了就地发钱。我们哩,三个月都没发奖金了。比赛还没开始人心就散了,不降级才真是怪事。”
“钱,才是职业联赛里最重要的。没钱,就别玩职业足球。”小学都没读完的向冉总结出的道理虽然肤浅,却是一语道出了实质。
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在烦躁的蝉鸣中,逐渐西移的夕阳依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东体里人头攒动沸反盈天,五千人的运动场涌进了六千多人。今天《都市晚报》体育专栏一条标题挑起无数球迷的心情:“九园刀锋试犀利,今天誓斩海南龙”。中午就已经有人开始在东体门口吆喝,“有球票的卖,有球票的卖”,“高价收当天球票,卖的喊一声”,票价节节盘升,比赛前五元一张的乙票卖到二十元,十元一张的甲票卖到三十五。
今天九园对阵海南海龙。海南海龙虽然是一支南方球队,作风战术却更象一支北方队,队员年青体力好,攻击快速犀利,依仗着两名高大前锋强大的冲击力,四天前的第一场比赛就将赛前踌躇满志的本城烟厂俱乐部队打得落花流水,三比零轻取三分。本场比赛他们依然沿用了上场比赛的阵型和球员,很明显,对付平均三十岁的九园队他们很有信心。海龙的主教练自信满满地坐在教练席位上,悠闲地抽着烟。
与海南海龙的比赛正如那位广西漓江对年青的助理教练所预料的那样,欧阳东第一次在职业足球联赛中首发出场。
第五分钟,欧阳东带球从中路突破,横传跟进的队友,队友在向禁区内传球时被断掉;
第九分钟,欧阳东在禁区前沿高速奔跑中用胸部顺停队友传球,起右脚射门,球偏出横梁;
第十三分钟,齐明山张晓配合,张晓射门,被守门员没收;
第十七分钟,欧阳东从左路沿边线推进,与对方后卫一对一,在左右脚于足球上七次交替虚晃后,已经被他晃得完全失去重心的海龙后卫扯着欧阳东的衣服仰天倒地,前场定位球。全场数千名球迷目睹了这一连串叫人眼花缭乱的脚下动作,整个东体在瞬间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尤盛兴奋地使劲抓住身边助理的肩膀:“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他居然会做这些动作!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动作!”海龙队教练再也坐不住了,站在场边大声呼喊自己的队员加强防守,看住那个活跃的二十四号。
第十九分钟,九园守门员大脚长传,九园队在前场头球争抢中获得先机,球直传禁区,齐明山斜敲给张晓,张晓在门前低射。一比零。九园队第三次射门,终于敲开对手的大门。
海南海龙队的主教练想到过会先失球,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过自己的球队在场面上居然处于完全的劣势,开场二十多分钟仅仅有两次毫无威胁的远射,两名前锋徒劳地在对方半场来回奔跑,中场队员和后卫不得不穷于应付对方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尤盛现在可以点上烟美美地吸上一口了,实际上他觉得这场比赛都可以结束了,老队员的体力是成问题,但是现在他有一球在手,打顺风球老队员的经验就很有用了,何况,只要欧阳东在场上,海龙队也未必敢投入太大的力量进攻。两个助理在旁边笑着嘀咕,一个人扭脸对尤盛说:“尤指导,现在这套人马,冲甲问题不算很大了啊。”
嘴上说着“未必未必”,尤盛脸上却露出满意的微笑。就在十天前,他还在为比赛如何排兵布阵煎熬得两眼通红,现在他很轻松了。冲甲,实力上应该没问题,如果再有点运气,比如象捡到欧阳东这样的运气……
第三十六分钟,九园获得右边角球机会,负责这个位置的球员在摆放足球,海龙队禁区里拥挤着十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