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顿了一顿,淡淡道:“仗义之举,怎能算骗人?”
姬燕歌看他死不承认,脸上却微微红了,不由笑出声来。
灯花微燃。
女子从袖中伸出染着绛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探出,只见烛火影摇,绽出璀璨莲华一般的光亮,又似萤火停在她手中,登时遍地生辉、光照一室。
楼红萼缓缓落座。
青年看着桌案上的烛火,沉声笑道:“我记得楼夫人最不喜在夜里出行,此刻来见我,有什么要事?”
楼红萼绛唇一抿,道:“我既答允为公子效劳,只要公子的许诺言出必行,我自当全力相助、百死不辞。死且不顾,夜里出行又算什么?”
青年眯起狭长双眸,似笑非笑,楼红萼接着道:“夺取四剑也好,练就武功也好,公子是最佳的人选。其他人,甚至连昆仑瑶光,都未必是公子对手。”
青年的侧脸照在烛光里,唇角勾起微笑温然如阳,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夫人夜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楼红萼摇头,伸出瓷白而纤长的手指叩了叩桌案,道:“黎阿剑就在少林寺,武林大会还有数月就将举行,现在江湖高手纷出、风波翻涌,为何公子反比从前更加安心?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公子改变了计划?”
青年道:“楼夫人,你可知你的一大缺憾?”
楼红萼一怔,道:“正要向公子请教。”
“每一个变数,可曾想尽?每一步棋,可有把握?前人冒死犯险,而智力皆不能及,终生抱憾者,已有无数;来人如你,却又重循前人的脚步。”
这一句话虽出无心,却直中楼红萼心底痛处。她却一笑释怀,伸手理了理乌墨一般的鬓发,回复惯常的慵懒口吻,道:“我以为凭公子的实力,明里就能把黎阿剑拿到手,何用暗里苦心谋划?”
“时机 ,我在等一个时机。贸然出手,黎阿剑虽然可得,但其他三柄剑,从此想也不用想”,青年深幽的目光望着跳动的灯花,道:“况且,我还是希望,等诸事大白那日,她不要恨我太多。”
楼红萼欲言又止,却听那青年温存低沉的声音有了些倦意,抬了抬手,道:“说话绝不过十句,楼夫人的规矩江湖皆知。夫人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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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昆仑山。
沈秋水从未见过这样广袤的白银世界。
遥遥望去,九座□□恍似天上楼阁,隐没在一片烟中雾里。皑皑白雪披覆着极海之渊、日出之阿、扶摇之山,玉楼琼台、云宫仙府立在云波翻涌间,看不真实,仿若是一场无限浩渺的雪色蜃楼。
四极阵法泛着波纹光华笼罩在天穹上,星曜流金、变幻无常,时现时隐似是可以随劫死生,浩然长存在天地之间。
只见从远处沧海极渊之中泉涌出一股琅碧水源,在无垠寒地里竟能终日不绝。姬燕歌从白玉色衣衫里探出手来,拢了拢罩在身上的海蓝色风毛斗篷,遥指着翡翠一般的泉眼,道:“那便是昆仑不冻泉了。”
不冻泉流经之处皆是绿洲,使得昆仑山脚下的无数村落得以安养生息。而它的源头就在昆仑闾阖中。
沈秋水闻言仰起头,但望见茫茫群山之上,昆仑闾阖被笼在一片薄纱似的烟雾里,好似诸神仙人出入的园圃。
姬燕歌看他眼中现出赞叹之色,便又道:“闾阖里有一道水龙脉,叫做弱水;有一道土龙脉,叫做流沙;弱水和流沙之间长着珠、玉、碧、瑶、绛五种神树。”
沈秋水微笑道:“神树围绕的那棵千年古木,想必就是不死树了。”昆仑闾阖之上,便是九座□□。九城之中以玉京城为首居中,燕墟城、紫薇城次之,并称“三□□”。自玉京城而上,古道崎岖所到的至高之处,便是玉清峰与逐鹤渊,分别建着太渊阁与少渊阁,供掌门、执司居住。
沈秋水剑伤稍愈,两人便连夜赶路,不出七八天就到了昆仑脚下。此刻虽处雪地,周身竟如处在春日暖季一般,并不感到寒冷。
却见姬燕歌一面翻身下地,任青鹿化成一道极快的青影,远纵到某座山峰里去了,一面道:“这头青鹿是昆仑诸山之灵,能通人言语。昆仑每三年招一次弟,有许多人在雪地试炼里迷路失道,都被它引途救起。它虽自幼被我驯养,但算起来,却比掌门的年纪还大。”说罢,便穿着鹅黄色攒珍珠登云履一路行走,足底却不沾雪。
沈秋水见她踏雪而行,当即翻身下鞍,示意让她骑上自己的马匹。
姬燕歌微笑道:“在昆仑我是主,你是客。我骑走你的马,岂有主人欺客的道理?”
沈秋水道:“在武林我是师兄,你是师妹。岂有让师妹徒步而行的道理?”
姬燕歌听了这话,只笑了一笑,也不再推辞,便踏蹬上了马。沈秋水竟肯放低身份,引着缰徒步走在她跟前,经由紫薇道上山的路徒步难行,他也不以为意。
姬燕歌看他一袭青衣缓缓走在身侧,腰间佩剑的少年侧脸清俊而坚毅,夕光与雪色返照之下,映出温柔的影子,心中忽生旖旎情怯,脸色莫名地微微一红,索性掠下马来,也徒步而行,只道:“没意思,我不骑马了!”
沈秋水以为她仍客气推托,便不多加阻止。
青衣白衣的两人踏在雪上,留下数行深浅足印。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阵箫声乍起传来,再一抬头,只见紫薇道尽处,昆仑山口赫然已在眼前。
箫声一停,但见山道两侧立着的白玉莲形灯盏忽地渐次亮起,烛灯沿着漫长的玉阶通到九□□中,日华月珠,顿时将昆仑照成一片璀璨而堂皇的世界。
三箫三鼓过后,山道阶梯上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有左右两列各八名昆仑弟子下山接应,为首的两名年长弟子各执一盏青铜六角灯,迎客上山的礼节,颇为郑重。
当头的那名年长弟子向姬燕歌略一颔首,笑道:“姬师妹好啊。”转头却朝沈秋水长长一揖,容色恭谨,沈秋水同样还礼。
姬燕歌朝几位弟子还了礼,笑吟吟道:“诸位师兄师姊安好,别来无恙否?”
前来接应的昆仑弟子中有人走出来,拱手道:“陆有天是我的同门师弟,他这一死不明不白。姬师妹,多谢你追行千里为他报仇,师兄多谢你!”
姬燕歌道:“该偿命的都已偿命,杨师兄,你且安心。”
那杨姓弟子点了点头,待看清沈秋水的脸,朝她小声怪道:“这,这位少侠莫不是庞师姐的……”
姬燕歌大觉不解,问道:“她的什么?”
就在这时,却见从山阶上又走来两名负着长剑、年龄稍长些的青衣女子,容貌也甚清秀,俯身上前向姬燕歌一拜,道:“婢子在此,候姑娘许久了。”
姬燕歌对两人笑道:“我回来啦,你们高不高兴?”
这两名年长婢子叫做容真、华真,在姬燕歌幼年时便侍奉左右,与她感情甚笃,听到这话也不由微微莞尔,随即一个上前几步,解去她的斗篷以示接风洗尘,另一个接过斗篷捧在手中,两人随即又退到两列最末,言行举止,礼节甚严。
待两名婢子退开之后,才见山阶上还站着一个身着紫衫的华服少年,面容清秀而精致,色如春花,更似绝妙天工雕琢而成的玉人,通透如白玉一般,绝无瑕疵,一双几近琥珀色的深邃眸子微微一弯,顿生笑意暖然,仿佛众人和自己都是相识多年的故友。
少年径自走下山阶,朝沈秋水行了一礼,无不恭谨道:“沈少侠自武当远道而来,昆仑接应唯恐怠慢、供奉不敢有缺。今奉瑶光大人之令,邀沈少侠上玉京城端华台小歇几日,稍后再还。”
沈秋水拱手谢过,却觉得那少年甚是文弱、全无内息,竟似身无一点武功,心里暗自奇怪,却不便发问。
姬燕歌看了看众人,不由笑道:“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一起回去?”
在场的大多是玉京城弟子,与燕墟城不甚相熟,但因姬燕歌灵动婉然,平日里都视她做小师妹、关照有加。众人本来在相互寒暄后有些尴尬,听她这么一说,也纷纷笑道:“听小师妹吩咐,你说回去,大家便一起回去!”
姬燕歌被众人簇拥着上山,她在中原盘桓数个月,少有高兴的时候,此刻和同门师兄姐指点东西,甚是恬适自得。
沈秋水第一回见她这样仰起头语笑嫣然,绾起的如云乌发里一枚宝蓝色撒金月亮石华光赫奕,垂眸流转,雪色竟衬得容光逼不可视,也不觉微微一笑。
众人陪着姬燕歌走到玉京城上,这才各自散去,原本上山途中人声不断,热闹了片刻,如今又归于安静。
姬、沈两人回头,但见那紫衫少年立在玉京城下,道:“非昆仑弟子,不得在玉京城中随意出入。沈少侠、姬姑娘,恕慕容不再远送。”
说话之间,就见从近处走来两名玉京城弟子,亦是礼节恭谨,迎请沈秋水去端华台休息。
瑶光的安排,从来不会有错。
姬燕歌想到这里,不觉思念师父师兄,微微一笑,径自朝白帝居住的长映台走去了。
途经镜天湖畔,忽听几计琴声清扬传来,在平静如镜的水面激起微微波澜。
姬燕歌回头,只见一个穿海蓝色绣银丝缠枝梅纹衣裙的影子立在不远处。
庞清霜抱琴入怀,从玉照桥头缓缓走近,转过眸子看住她,却向着身后的司礼弟子发问,道:“私自下山未曾通报者,当如之何?”
司礼弟子见来人是姬燕歌,心知她不受许多约束,一时稍有犹豫,却仍道:“按昆仑门规,当罚跪香十柱。”
姬燕歌迎面正视着庞清霜:“陆师兄抱屈而死……”
庞清霜冷冷打断道:“到底有无冤屈,下有我,上有瑶光,自会定夺。何用你管?”说着又朝那司礼弟子道:“逾职管事者,当如之何?”
“按门规,当罚跪香五柱。”
姬燕歌话锋直逼,道:“陆师兄为峨眉老尼冤杀,我便不管,你几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