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煜被惊得浑身震了一下,迅速转回头,果然看到严临拎着一个便利商店里的口袋,美目弯弯,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后。
“没有。”彭煜简单地应了一声,“我现在没力气跟妳斗嘴。”
自从她知道程维树……或者说,自从她知道程维枫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枫”的那一刻起,她就总是“没力气”再陪严临打太极,即使她们俩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把争锋相对的见面方式当作家常便饭亦然。
“哼,早知道了!最近这段时间妳哪天‘有力气’过啊?”严临不在意地撇撇嘴,脱掉身上的外套大衣,随手扔在方才彭煜放背包的沙发上。
不知不觉,冬天悄悄到了。
这座城,虽然不至于下雪,但气温也和下雪时相去不远。
医院里开着暖气,室内外的温差不小,从室外走进来的严临很清楚如果她维持在外面的御寒装站在病房里面的话,很快她就会变成“落汤鸡”了——不同的是,她是被香汗浸湿的落汤鸡。
“吃过饭了没?”严临走回彭煜身旁,问。
时值下午接近傍晚时分,因此严临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问的是吃过午餐没?或是吃过晚饭没?
彭煜摇了摇头,代替回答。
“我就知道!来吃点东西吧。”严临晃了晃手里从便利商店带回的口袋。
其实根本不用彭煜回答她就知道彭煜一定是连午餐都还没用过。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她很清楚彭煜这两个月来瘦了多少……事实上不止彭煜,程维枫和她严临也瘦了不少,虽然大家什么都不说,但彼此心底藏的担忧,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严临摸出两个便当,也搬了一张折椅在彭煜旁边坐下来。她把一双卫生筷掰开后清理掉两支筷子上的木刺,连同其中一个便当一同递到彭煜面前。
“妳最好是把它一粒不剩给我全部吃完,不然有妳好看的!”严临的双眸铜铃似地一瞪,恐吓道。
彭煜愣愣地瞅了严临一眼,对她那与平日塑造的优雅截然不同的形象不知该作何反应,忽然觉得鼻腔里面酸酸的,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谢谢。”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但严临依然好耳力地捕捉到这两个字,露出会心的笑容。
然后两个人一语不发,静静地吃着各自的便当。
沉默了很久,严临忽地冒出一句:
“如果程维树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妳会等他一辈子吗?”
“妳……什么意思?”彭煜振了振,不解地问。
“抱歉,”严临安抚似的笑笑,耸耸肩,“我只是好奇而已,问一问。”
彭煜抿起嘴,没有说话。
“妳……不会真的要等到他醒为止吧?”严临感觉自己的唇角开始抽搐,有点不敢相信地假设。
彭煜回给她的,是一个若是这样又有何不可的眼神。
事实上她真是这么以为,所以才每天守在这里,希望在他睁开双眼的第一刻看到的,是她。
“那程维枫……怎么办?”严临貌似无心再问了一句。
虽然程维枫在他的胞弟程维树的这件事情上确实隐瞒了彭煜许多,但至少严临这个作为半个旁观者的人看得出来,他对她是真的很有心的。至于他对她到底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严临说不准。
可惜严临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彭煜只是浅浅地蹙起眉,尔后她额芯上的褶皱便没再松开过。
或许连彭煜自己都不知道她该拿这对兄弟怎么办?!和她定下约定的是一个人,和她实现约定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无论她如何抉择,都是两难。
想着,彭煜仅剩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索性放下手中的餐具。她一手撑住下颚,一手轻搁在床沿上,以食指在洁白的床单上缓缓画出一个一个圈。
“或者我不该这么问。”严临也把便当放到一边,转头盯着彭煜,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犀利,仿佛寄予这一瞟就能看穿她的想法一样。“我应该说,妳……是为了等他履行你们之间的约定吗?”
彭煜怔然。
久久,她讷讷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真的。”她的目光迷离得没有焦距,“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在等他醒来告诉我他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可是现在,”她的头更用力地摇了摇,“我不确定我要的是什么?我甚至觉得,他记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其实都不重要!那……我到底在等的是什么?”
她最后那句自问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询问严临寻一个解释似的。
“……嗯——”
“妳说什么?”实在是太小声了,彭煜不由得侧过头确认。
“什么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严临赶忙澄清,她连嘴唇都没动过。
“那刚才——”奇怪,她明明有听到声音……
彭煜和严临两人睁大了双眸,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四只眼瞳对视着交流彼此心中的疑惑和不解。
“……呼……嗯——”
正当她俩面面相觑、不知所云时,隐约又传来一声轻哼。两人像是猛然被惊醒一般,不约而同、动作僵硬、表情满是不敢相信的机械式地扭转头,看向一直静静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现下,这声音的来源只剩下一种可能,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
严临忍不住作了个吞咽的动作,如临大敌般谨慎小心地量视病床上程维树依然平和祥静的脸,希望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些蛛丝马迹。
而彭煜,更早紧张得摒住呼吸。
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近乎虔诚地膜拜他那张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容颜。指尖,轻柔地滑过,从饱满的前额、挺直的鼻梁到抿紧的嘴唇,她一一碰触……
蓦然,浓密而向上微翘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下,彭煜仿佛触电一样陡然缩回手,黑瞳既惊恐又期待地锁住病床上的人,渐渐聚起层薄雾。
“……呼……”
伴随另一声轻呓,长着长长睫毛的眼帘眨了又眨,似乎正在努力要撑开。
“枫……不,维树?”
“程维树?!”
彭煜和严临不禁离开座椅再凑近些,不约而同出声,语似询问。
骤地,病床上恢复成稍早的一片平静,仿佛之前出现的声音动静完全是她二人的幻觉。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解地摇摇头,坐回椅上。
彭煜轻笑了声,仿佛在嘲弄自己抱了过多的期望,所以冀望落空的那一刻才会感觉若有所失:“我肯定是发白日梦了!怎么会以为维树开口说话了呢……”
她无力地瘫倒在椅背,声调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但颓然懊沮的模样让人不难看出她的失望。
严临安慰地拍拍彭煜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彭煜的心情她也是感同身受。
“放心,他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终于,她这么说。
这句话安抚着彭煜,同时也在安抚她自己。
“我知道。”
多想,也不能改变什么。她只好、只能、只有倚持相信程维树终究会醒来的信念,继续等待下去。
一面轻声应和,一面再朝病床的方向看过去,冷不防地,撞进一双漆黑如墨却又明亮如星辰般的瞳中——
时间,似乎静止了。
那一双眼眸,像是黑洞,吸引房间里全部的视线,在空中相互交缠着。
紧闭的窗挡住了户外呼啸的风声,使得这房间里更加宁静,甚至每个人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
病房小世界里的三人仿佛被念下定身的咒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单纯地彼此看着、瞧着、打量着……那一瞬间,谁都不愿打破屋里诡异的沉默。
目光,维持着它胶着纠结的状态,直到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才打破这房中的魔咒!
彭煜和严临同时倒吸了一口气,谁也没有心情去管那高声歌唱中的手机,一前一后冲出病房门外——
“医生!医生——”
☆☆☆☆☆
当程维枫接到电话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间他熟悉到几乎踏破门坎的病房前此刻也许可以用“门庭若市”四个字来形容,和别的人家门前唯一不同的是这前来来去去的忙碌身影们个个都穿着白衣大褂。
很快,他瞧见彭煜和严临两人手足无措地在病房外徘徊,并不时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朝里面看。不过也许因为从那扇小窗很难看到她们想看到的情景,所以总是满怀希望的眼眸往里瞧、再满怀失望地转回来。
他没有多做犹豫,大步向她俩走过去。
“怎么回事?”程维枫微微皱眉,问,“刚才电话里说得一点都不清楚,怎么了?”
医院用电话通知他的时候,他正在上课。看到是医院的来电本来就让他很紧张,再加上打电话的那个人根本没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听得他一头雾水,只能翘掉那节课马不停蹄赶到医院里了解究竟。
严临正想回答,却被程维枫背后传过来的声音打断了。
“程先生,您到了。”
说话的恰好是程维树的主治医师之一,因而程维枫不再找彭煜、严临寻求答案,转为直接问医生。
“雷医师,维树怎么了?”或许是彭煜和严临担忧的表情加重了他心底的不安,他非常着急。
“先进去再说吧。”雷医师推开门,率先走进去。
程维枫立刻跟在医师身后,接着彭煜和严临也一齐走回病房里。
原本宽敞的病房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充满了医师和白衣天使们,和病人的家属……及朋友。
方才在门外和程维枫说话的雷医师刚一进门,就有另一位医师迎上前。
“病人的心跳、血压等均为正常,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那位医师拍了拍雷医师的肩,并回头示意围在病床旁的其它医师和白衣天使们“让道”。
雷医师从容不迫地走到病床前,拉来一张椅坐下,然后才向半坐半躺在病床上的人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您的主治医生雷元勋。”
病床上的人用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