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酒馆里,都是鬼族的商人。
淮涟原以为他总会按着情理挽留一下,那时候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没想到他这么自大,爱理不理的。她事先没想好,现在她转着头,随意地张望着,刚想胡乱指一个,那个人忽然不轻不重地说道,“忘了告诉你,这里的商人都是我的手下。”
淮涟被吓了一跳,原来跟自己做生意的是鬼族里的老大。
他似笑非笑都看着她,等着她表态。
那时候的淮涟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散发着来自臭水沟的味道,活脱脱一副脏小子打扮。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样长时间盯着自己看的。
淮涟觉得自己被贫穷压得太没骨气了,“我要换哪一家,似乎不用跟你汇报。”为什么她刚才竟然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果然奴性是被压制出来的。
他从袖里摸出三十文钱,排在酒柜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喏,这是你今天的报酬。你要是真想换地方,那路费自己出。”
这么说来是同意了。淮涟手一伸,准备抓起那少得可怜的酬金。但是抓了一半,剩下一半被忽然伸过来的手捞了回去,她抬起头,就听到对方冷冰冰的声音,“剩下的十五文,当成押金。”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面无表情地坐回去,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这果然是奸商该有的模样。
淮涟啪地打了一下桌子,“您这是几个意思?”可怜的她到盛怒之下,也不忘记用敬语。这一声“您”让他很受用。
他双手环胸,靠在酒坛边上,淡淡说道,“做商人的,从不做没底的生意。你要是中途跑了,怎么办。”
“那您也不在乎这么点小生意吧。”淮涟一个月才能收到几个冤魂。她这几笔生意塞他牙缝都不够吧。果然是利益熏心。
他说道,“你不懂,这叫积少成多。”语重心长的样子。
淮涟气馁,“没有路费,我能走到哪里去。”她还原本打算回去见见自己师父过得怎么样了。现在好了,连一个郡县都走不出去。
可怜的十五文钱!
“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了。”他冷漠地说道。
淮涟瞪着他,“那我不跟你做生意可以了吧!把这笔钱全给我,我去找别人做生意。”鬼族这么兴盛,她不信只有这一家了。
“阿漓,你来,送这位姑娘出门。”这次他懒得跟她废话了,直接起身走入后堂。
淮涟眼睁睁看着他走去,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跑堂模样的少年跑过来,“姑娘,走吧。”
淮涟不动,瞪着轻轻晃动的幕帘看。但也看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姑娘,实话跟您说吧,这鬼族的生意,已经都被我们少爷包了。您要找别家,找到老了,也找不到的。”
怪不得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剥削压榨劳动人民!
淮涟愤愤地走出酒馆,外面天寒地冻,冰天雪地,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这才明白什么叫“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应该是最穷的收魂者了吧。这个职业,一点也不风光。
当初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上山学这门手艺的吧。
酒馆二楼,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她走远,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拎了拎手中的钱串,低笑一声,“真是小可怜。”
十五文钱就把她难倒了,他似乎很有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
☆、3、又一笔生意
银子要来的时候,天皇老子都挡不住。
淮涟一路上都在纠结这十五文钱要怎么花。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可惜银子太少。是买一套衣服,还是到客栈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个温暖安静的觉呢?
这个时候,淮涟已经失去了攒够路费回去见师父的雄心壮志。她混得这么惨,师父会痛心疾首吧……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刚才被那个人嫌弃了呢。她这样想的时候,人却站在了客栈门前。
寒冷的空气里飘来饭菜的香味。
民以食为天。淮涟选择了客栈。
十五文钱只能睡下等房一晚,但是有一餐饭免费,还可以洗个热水澡。
淮涟其实不用吃饭,吃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她没有味觉。但她喜欢吃人间的食物,没有味觉,却还可以感觉到温温热热。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没有别的了,连凳子也没有。伙计抬来热水,搁在门口,淮涟只能自食其力,把热水搬进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清洗自己了。
冻得发硬的头发被热水泡软,水草一样游荡在木桶里。淮涟抬起头,微微眯眼,很舒适的样子。外面依旧飘着雪花,而房间里被热水熏得温暖。
到处是雾气,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散了。
淮涟这个穷人,还得用自己的洗澡水洗换下来的衣袍。她披着洗干净的头发,身上只穿着内衫,将已经洗得褪色的衣袍丢到水里,开始揉搓。
淮涟将衣袍拧干,晾在床架上,然后将水桶拎到门口。关上门后,她倒在床上,开始难得的温暖睡眠。
等到了明天,她又要沦为穷光蛋了。
***
早晨,淮涟从客栈里走出来,外面的风雪已经小了很多,但天气依旧很冷。
她摸了摸变得空荡荡的葫芦,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魂魄。如果没有收入,就意味着今晚她只能露宿野外了。淮涟望着遥远的山头,她修习收魂术的地方离这个地方很远很远,她也不太可能再回去了。
在白衣飘飘的师傅面前,她不想丢脸啊。
大街上积着白雪,零星的雪花就像一朵朵细小的白花,纷纷洒洒。有人坐在窗前看雪,但很少有人在街道上走动。这样的天气,也确实不适合出来。淮涟低着头,一边踢着雪,一边朝着河边走去。
街上只有一辆马车,车轮辘辘作响,赶马车的在车顶上挂了一盏白灯笼,意味这是送葬的马车。窗户里时而洒出一些纸钱。
是昨夜骑马坠入冰河的外乡人的家人。他们要运送尸体回家乡。
淮涟转过头,看着马车与自己擦身而过。车窗里隐隐露出一张脸,很年轻的女孩,带着泪,眼神悲伤而愤恨。寒冷的风吹起纱帘,里面的情形一晃而过。她望着马车渐渐远走,那女孩的脸还浮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脚尖传来彻骨的寒冷,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鞋子竟然被冻裂了!
呜呜……她蹲下来模仿她师父忧郁的神情,一边哀悼一边抚摸着自己剩下的唯一一双鞋子。早知道,昨天就不用十五文钱睡觉了,世事果真难料啊。
正在无限感慨中,她腰间的葫芦忽然微微颤抖,又有生意来了吗?她眼睛一亮,马上跳起来,踢踏着裂出一条缝的鞋子朝感应强烈的方向跑去,不顾风中凌乱的狼狈样。
马车里,女孩抱着早已冰凉的尸体,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坐在她旁边的是个有些显老的妇人,“小姐,要是想哭,就哭吧。”等到了家中,再哭就不合适了。
“他是冤死的。”黄萱儿冷冷地说道,手紧紧抓着坐垫,“一定是她害了他。”
“小姐,没有凭据的事,可不要瞎说。”妇人慌得俯身,“天哥儿人这么好,谁会害他?”
女孩恼怒地回瞪她,“天哥就是人太好了,才有人害他!”
马车越驶越远,渐渐离了小镇。淮涟追了几步,只能停下来。她腰间的葫芦也安静了下来。出了这座小镇,她就管不到了。
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徘徊在淮涟心间。
小镇河边,那个人还坐在雪地上。炉火已经熄灭,酒坛里的酒也喝光了。他就这样坐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微微闭眼。旁边还有个少女坐在河边石头上,她手里握着通体幽碧的笛子,正垂眉吹奏。
远远望去,两个人很悠闲的样子。
淮涟刚想越过冰河,那个人睁开眼,淡定地看着她,彼此隔着一定距离,但是他的话还是让淮涟清楚地听到了,“过这条河,需要一两银子。”
淮涟转过头,瞪着他,“这条河又不是你的……”终究不敢大声地说出来,但即便如此小声地嘟囔,他还是听到了。
“这条河虽然不是我的,却归我管。”他从雪地上站起来,步子慢悠悠地朝她走去,一边说道,“你要过河也容易,有银子就可以。”
淮涟很憋屈,“我可以赊账吗?”她的生意可是在对面城镇里。
他斜眼看她,“不行。穷人没有赊账的权利。”
淮涟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袍,脚上是薄底的布鞋,现在站在雪地上,已经沾湿了鞋袜,看上去就很冷的样子。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穷寒。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忍。
后面的少女笛子慢慢走过来,她身上的锦衣有雪白的狐毛,青丝垂腰,脸色红润。一比较,淮涟更加相形见绌。少女俏生生地立在一旁,眼睛一直盯着淮涟看。她心里不是不惊诧的,这就是王中意的下一任女祭司吗?
淮涟的才华,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镇,完全得不到施展。
他看到笛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淮涟,忽然有种自己珍藏许久的宝物被人觊觎的感觉。尽管这个宝物在他手上也得不到任何怜惜。他只会压榨她的血汗钱。
三个人都觉得对方古怪,几乎静默了一秒,笛子才反应过来,她刚想上前跟淮涟说话,一道无形的力量忽然将她往后拉,她动不了,转头看向身侧的柳三水,他刚刚将手放下。笛子发现自己连口也开不了了。
淮涟看过来,她不认识这个少女,见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以为她是个哑女,被这个人欺负了。但她也没有力量搭救她,只好对他说道,“如果您不让我过河,那我先走了。”
她踩着积雪,转身往小镇走回去。
笛子想不到她这么容易就妥协了,等柳三水解了禁,她立刻拿起笛子,一脸戒备地看着他,“柳少爷,平时你没少欺负她吧。她今日如此落魄,却总有一日会是人上之人,到时可就轮到你了。”
柳三水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