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师,咱们还要在这儿等吗?”毕竟曹迪不是狗仔队出身,他大概只是出于对偶像的崇拜才会混迹到一群狗仔当中,这会儿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下了。
“回去吧,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安慰着他,更像是安慰自己。
“嗯,那咱们走吧。”曹迪失落的踢着脚下的石子。
“呃,我还得去找我的朋友。”我突然想起了我刚才的借口,不妨就再用来做一次借口,于是对曹迪说到,“你先回……你先回家吧。”
打发走曹迪我又在医院门口抽了支烟,然后感觉记者们都散得差不多了而我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才朝着挂号大厅走去了。
还好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翻出了那天杜革给我的名片带来,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探严默的消息。
可是杜革的手机足足有2分钟,他才把电话接起来。
“温阳?”他问。
“是我,”我答,“严默情况到底怎么样?”
“……”一阵沉默,过了半天杜革终于开口说到,“半个小时后在住院处小花园等我,就是刚才那个地方下到一层,左拐再左拐就是了。你过来的时候注意一下,别有人跟着你。”
我坐在小花园里叼着烟,我知道这是公共场所,更是医院,不能抽烟,可是我不自觉的紧张,只好把烟叼在嘴里。
“温阳。”直到杜革走到我跟前,我才认出眼前的他来。
杜革已经换上了病号服,右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他脸上还带一副黑框眼镜,完全不像是刚才那个在闪光灯前口若悬河的经纪人了。
“你的手……?”我跳了起来,紧张的指着他的手问到。
“小意思,骨裂而已。”杜革苦笑了一下,示意我坐下,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严默他怎么样了?”我急急的问他。
我看到他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用小得快要听不见了的声音对我说道:“左膝关节离断。”
“什么?”这一天我第二次失态的叫了出来。
离断那个词狠狠的扎到了我的心上。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又是离,又是断的,已经足够吓人。
杜革被我的叫声吓着了,他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嘴角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笑容说道:“您温大主编不是跑社会新闻起家的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吧?”
“告诉我,告诉我严默怎么了?离断是不是骨折?”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而且还带着哭腔。
杜革定定的看着我,这回嘴角没有笑意了,而是低声冲我吼了起来:“离断就是截肢!就是从膝盖开始的整条小腿都没有了!连膝盖都没有了!”
他吼完竟然大声的喘起了粗气来。
我呆呆的望着他,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怎么可能?半年前严默来我办公室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一眨眼他的左腿就不见了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温阳,温阳!”杜革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边使劲的摇晃着我的肩膀,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你别这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不要这样,阳阳!”
我感到下巴上热呼呼的,用手一摸,一把血。原来为了不哭出声来我把我的嘴唇咬破了。
“我要见严默!”我站起来看着杜革说到。
“他现在还在加护病房,改天吧。”杜革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要见严默!”
“何必呢?你们俩分都分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他这样了,没必要再见了吧?”
“我要见严默!”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要见严默!”
我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
杜革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向我妥协了:“跟我来吧。”
我只能趴在加护病房外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还在沉睡着的严默,他时而皱一下眉头,时而抽一下鼻子,一定是因为伤口很疼。我刻意不去注意他的腿,可我还是看到他的左腿到膝盖的位置就戛然束了——这一切都很乍眼的提醒着我他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哭了,哭得不能自已,自从我们分手以来我再也没有这么哭过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了呢。
“他知道了吗?”哭过一通之后我问身边的杜革。
杜革轻轻的摇了摇头,回答说:“老默儿一直昏迷。其实截肢手术当场就做了。他的腿当时卡在了变了形的车里,切割机切了20分钟才把车皮切开,可是那时候他的腿已经被破了的铁皮割断了,为了保他的命,我只好决定让救援队当场给他做了小腿截肢手术,才把血止住的。可是当时的手术做得并不理想,条件有限,为了防止他的伤情进一步恶化,所以我决定一定要带他回北京做第二次手术……”
杜革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幻想着当时一片狼籍的画面,然后想哭。
“阳阳,一路上老默儿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但是神智都不是太清楚,所以他并没有发现他腿的问题,只是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向你道歉……”杜革红了眼眶,说不下去了。
“严默,严默,”隔着玻璃我轻声的叫着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否能感应得到,我唯一能说出的话就,“你一定要挺住啊!”
“阳阳,谢谢你能来,如果老默儿知道你来过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杜革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向我笑笑,“他这些年最惦记的只有你,谢谢你……”
“通知他爸妈了吗?”我没有理会杜革的话,而是问他到。
“他爸前年过世了,他妈人在美国,即使往这边赶最快也要明后天才能到。再说……在电话中听她的语气好像有些犹豫。”
我点了点头。
我跟严默他爸妈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就跟严默和他们一样。我和他在一起七年,却只见过他爸一次,见过他妈三四次。
严默他爸是上海人,他妈是北京人,插队的时候认识并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他们俩都很年轻、很漂亮也很绝望,以为这辈子也就扎根在边疆再也回不来了。可谁知道严默他妈怀着他六七月个时候政策变了,知青们只要通过各种门路还是可以返城的,不过像他们这种结了婚的人再想返城希望就比较渺茫了。
也是到这时候严默他爸妈才真正开始互相了解起对方来,结果发现他们两个人从里到外完全不同:他爸出生,是个小资,他妈呢是典型的胡同里的小户人家出身;他爸喜欢静,画画得不错;而他妈好动,唱歌跳舞门门灵。于是从严默还没有出生,他爸妈就开始吵架,互相埋怨对方害自己不能返城,互相指责对方的恶习、互相看不顺眼……就这么一直吵到了严默三、四岁,他们盼望已久的返城名额终于落到了他们头上,两个人又相爱了起来,一起回了上海。
可惜好景不长,严默他爸家根本看不起严默他妈,于是一气之下严默他妈带着他回了北京姥姥家,然后和他爸办了离婚。严家当然不能让他妈把这个孙子带走,怎么说这也是严家的香火;于是严默的童年便是在争啊、抢啊中度过的,直到他爸又给严家添了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生的孙子之后,严家才终于不再过问他的去留。
在和严家争夺严默这两年中,严默他妈也没闲着,给自己找了个美国老华侨,一下子远嫁到了美国去。先头儿几年还给严默寄生活费,后来便把他这个儿子彻底给忘了。
自此以后严默便一直和姥姥、姥爷在一起,他们仨情感情非常深。那时候我常陪他去看望二老,可惜他姥姥姥爷住在儿子家,而他舅舅早就下岗了,一大家子吃闲饭,他舅妈当然不愿意。于是严默一考上大学就搬出了舅舅家,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再后来他姥姥姥爷相继去世了,他在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虽然这些事情都不是严默亲口和我说的,而是我在一点一滴的和他家人的接触中、对话中积累起来的。可是回想起这些,我的心头还是会发堵,在认识严默之前,我从来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的家庭生活是这么复杂,那时候的我天真的以为家家的生活都和我家的差不多。
就这么趴在玻璃窗上,看着严默,想着往事,却被手机的振动把我从往日中拉了回来。我赶紧离开了病房,担心信号会影响到绑在严默身上的那些机器和管线。
手机上显示着两个字——“老乔”。
“喂?在哪儿呢?”电话里是老乔一贯的大嗓门,并且永远是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下去了,“晚上9点10分的飞机,跟我去趟深圳。”
“深圳?”我的脑子还在严默身上,根本听不懂老乔在说什么。
“出差,洪氏集团明天晚上办周年晚宴,我才拿到邀请函,9点10分是今天能买到的最早的一班机票了。你赶快回家准备准备,咱们可能要待个四五天,跟洪总谈一下合作的事情,记得带一套晚礼服。一会儿见。”
他永远都是这样,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挂电话。
“有事儿?”杜革看着对着电话发呆的我问到。
“一会儿出差。”
“哦,那你赶快走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也醒不了,不过你放心他也已经过了危险期了,就是……醒来以后可能比较麻烦,你也知道他的脾气……算了算了,你赶快走吧,我会和他说你来看过他的,也许他心里会好受些。”
我没说话,我不在乎严默知不知道我来过。我又换上了我的冷漠面具,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敢回头,我不敢再次面对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严默手术后的第二天:
我和老乔的飞机晚点,到深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昨天这个时候严默的腿还在,我记得曹迪跟我说是3点左右出的事儿,可现在……我不愿意再想。
我对深圳这个城市的印象非常不好,总觉得在这个城市随时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