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落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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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落魄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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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自力扒着饭,他听罢又停下来,摇摇头:“我是想忘记,可是忘不了。这几年,我做的最可怕的梦,就是又回到江西农村插队落户。周围都是矮矮的、面黄肌瘦的江西老俵,我在荒山里等上调、招工,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说我是上海人,我已经上调了,可是他们说,政策变了,不算数了,又要回去了。”
  “这算恶梦吗?我做的可是被人杀掉,血肉横飞什么的。”陈洁眼睛瞪得很大说。
  “说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我们老三届‘插兄’的潜意识里,最可怕的事莫过于重翻历史。”裴自力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在工地干活时我在想。虽然我现在的处境不比在江西插队好多少,连一张床铺还没有安顿下来,可我总觉得日本的竞争是公平的,你花一分力气,就能得到一分的报酬,不像我年轻的时候,不知将力气往那儿使才好,白白虚度了10年的光阴。如果我现在是二、三十岁,我一定会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出国的,何必搞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裴自力低头大口吃起来,陈洁去厨房洗刷,过一会裴自力也捧饭碗过来了,他用胳膊肘碰了一碰陈洁说:“我来洗吧。”“不用,你看电视去吧,或者去洗澡。”陈洁随口说。
  “不不不,我出去走走。”裴自力想象出在陈洁面前脱衣、赤脚、着衬裤的情景,他赶紧自责自己太不识相,陈洁起床到这会还没有时间打扮、化妆,马上她就要去上班的。裴自力慌忙地避了出去。
  陈洁抿嘴笑了一下,连忙拉上卧室门换上班的衣服。离上班还有3个小时,早些换上吧,还有化妆,在东京拣垃圾的女人也要涂口红的。陈洁一面在弄一面在想裴自力不知散步会散多久,她手有些抖,一会儿眼线描歪了,一会儿口红涂糟了。她的心慌慌地,觉得自己好像女中学生要出门去赴约会一样。
  一男一女同居一室,这种事儿是有嘴辩不清的,陈洁感到问题严重起来。如果今天晚上8点钟上班,半夜3点钟下班回家,裴自力一定还睡着,那陈洁只有像星期六再加2个小时班到5点钟回来,让裴自力起床到工地,然后陈洁睡觉。可是卡拉OK-BOX的星期日晚上,生意不会做过1点钟,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怎么“挨”过去。如果店长在,他最多到3点钟一定会让我早点回家休息。如果店长12点钟打熬不住走了,我便可以谎报生意很好,一直延长到5点钟,但这几个小时的进账呢?陈洁越想越感到难,心里忍不住怪罪起裴自力来。
  跪在榻榻米上,陈洁呆呆地望着席梦思床垫,想,如果我上班前在这房间靠壁橱的那边再摊一个铺,垫上棉花胎,匀一条羊毛毯来盖也是可以的。可是小小的6平方米房间,两个铺离得最开,中间也只有一步路,比棋盘上的楚河分界线还要窄。想到自己与裴自力酣睡的鼻息将融合在一起弥漫于小小的空间,陈洁吓得脸热起来。
  裴自力独自慢慢地、警惕地在门外的一条小径上踱步。黄昏将四周的树木和房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褐色,像蒙上褐色滤色镜拍出的风景照一样,显得朦胧和柔和,还弥漫着特有的忧伤,不知从哪里偶尔传来一声狗叫。日本城市竟有那么宁静的地方,这种清淡和平的气氛使裴自力渐渐放下心来。
  陈洁刚才向他传授的原则是“遵纪守法,留得青山”,裴自力坚信自己能做到。看东京的马路交通很安全,连警察的影子也没有,行人不管别人的闲事,迷路也不需要问,因为有大量的汉字可以猜,吃、穿、行暂时没问题了。“
  现在最使裴自力不安的,就是自己这个烂包袱怎么会赖上了陈洁这样的好姑娘。我和她素不相识,她凭什么要收留我呢?裴自力真希望突然发现,陈洁是他的远亲,哪怕是隔了十七、八代。
  一点儿瓜葛也没有!难道真的像徐蓓说的那样,暂时给陈洁做几天情夫?要是陈洁需要,裴自力这样的冲动是有的呀。裴自力摸摸额头,为这句话揍了自己一拳。
  小路上,一个“伊呀、伊呀”嘴里哼着不成调儿歌的小男孩,摇摇摆摆走过来,那个男孩才3、4岁,矮矮的个儿还穿着紧身的外衣,简直像个洋娃娃。他的后面隔了4、5步,年轻的爸爸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来到一个自动贩卖罐装啤酒的机器前,小男孩停住了,回头向爸爸摊开小手。他爸爸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小男孩挨个塞进机器,“咔嚓、咔嚓”,红灯跳出钱币的数目,小男孩就踮起脚按键钮,他回头再向爸爸确定道:“麒麟牌的?”年轻的爸爸看见裴自力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咚咚”说时迟那时快,两罐啤酒早已应声滚进机器最下端的出口。小男孩兴高采烈地跳着脚,将胳膊探进去摸出罐子,他爸爸要去接,小男孩摇头不松手,一只小手捧一罐,摇摇摆摆“伊呀、伊呀”往回走。
  裴自力一直站在那儿看这对父子配合默契的举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化了,他想起了分别3个月的儿子亮亮。亮亮也是这么小的时候,每到吃完晚饭,裴自力就带他出去散步。家门口那条路是上海出名的幽静马路,路灯刚刚打开,昏黄的光晕将法国梧桐阔大的树叶影子静静地洒落在地面上,两边灰色的拉花水泥墙面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奢荣,一扇扇墨绿的花园大门紧闭着,仿佛拒绝世俗的浸侵,那里曾经住过一些祖上显赫的人家,可是10年动乱时几乎全被“扫地出门”,经历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风风雨雨之后,最近几年他们的后代终于又陆续返回这个童年快乐的家园。
  亮亮这孩子身上总有散发不完的热情,他从不肯老实地走在爸爸的身边,一会儿哒哒地奔到前面,回过身来佯装机枪扫射,“突突突”地向爸爸开枪,一会儿又绕着梧桐树转圈子,直转到头发昏。裴自力点一支烟慢慢地走着,笑眯眯地看儿子发疯,亮亮最喜欢爸爸这一点,这是在花园洋房的家里和管理严格的托儿所都无法释放的热情啊。
  如今,裴自力远隔着千山万水,想念着儿子,血缘就是那样的奇怪,它是一种牵挂,那么不容背叛。其实裴自力在某种程度上,与儿子有一样的感受,家不是自由的地方,从与梅莹结婚住进她家那一天,裴自力就感受到了。他像局外人似的在丈母娘家里生活,在那个阴气很重的地方,裴自力只是装点门面的男人。尤其是梅莹生了儿子以后,裴自力简直插不上手去为孩子做点什么。可是他被梅莹家里的两个佣人像老太爷一样服侍着,他的儿子像小皇帝一样被外婆、阿姨、他妈妈宠着,裴自力还有什么理由来苛求呢?
  五
  星期天晚上的卡拉OK-BOX生意果然不好,天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店堂里虽然开着空调,可人还是感到浑身骨头不舒服。客人稀稀拉拉地来张望了一眼就走了,娱乐场所真是人来疯啊,要么客满排队,要么一个人也不来。
  陈洁知道今天是挨不过12点钟就会被店长打发回家的。她庆幸自己在出门前悄悄地准备好了另一套被褥,塞在壁橱口,如果万不得已是可以睡的。陈洁神情有些紧张地时时看墙上的钟,没有客人,长着一只长下巴的店长像自己犯了罪一样,急巴巴地在店堂踱来踱去,猿猴似的不时跑到玻璃窗后向外张望,长吁短叹的。
  时钟慢吞吞地转到了12点钟,果然店长装着假笑来到陈洁面前说:“累了吧?身体怎么样?你今天可以早点回家睡觉啦,真幸福呀!”陈洁心里在骂:“幸福什么,加班才是幸福呢。”可是却自然地点头向他致谢,完了自我宽慰道,就当昨天没有加班罢了,把一个星期的最高工时和最低工时加起来平均一下算了。
  陈洁虽然已经30多岁了,眼角还没有出现皱纹,额头也是平展展的,她喜欢看日本有些富有贵族气质的中年妇女,心平如镜一如既往的样子,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体面的微笑。这个世界上谁会没有烦恼呢?!半夜12点10分,地铁是最后一班,陈洁整理一下心情,抓起外套就朝外奔去。
  当陈洁轻手轻脚地开了家门进去时,屋里一片黑暗,裴自力酣睡的呼声一下一下地从纸本移门里传到过道来,陈洁不敢开灯也不敢开水龙头。她转进浴室开了一盏小灯,把背包放下后,舒出一口气。浴室里有卸妆膏和纸巾,陈洁对着镜子把脸涂满,轻轻地按摩了一阵,再用纸巾慢慢地拭去。陈洁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在自己家里却像做贼似的。窗外寂静无声,阵阵倦意涌上来,陈洁换了睡衣轻轻地拉开移门,没有关,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摸索到壁橱边。裴自力睡得很熟,还含含糊糊地咕噜了几句梦话,陈洁草草摊开被子,像条蛇一样钻进了被窝,缩紧脖子睡去了。
  待到陈洁醒来,裴自力那边的席梦思上被子已经折得方方正正的了。太阳透过薄薄的花窗帘把阳光洒在白色的被套上,影影绰绰有些像陈洁的心情,她呆呆地望了半天。
  这天早晨,裴自力运气很好,刚出地铁站正巧看见工头老K的面包车,没费劲就到了工地。可是他一整天心情郁郁地,早晨醒来时见到陈洁蜷缩在壁橱门前的镜头时时在眼前晃动,他的心被猫爪子抓似的难受。
  休息的时候,他小心地去问老K能否帮助他介绍个住处?旁边小夏别有用意地说:“不会有比陈洁那儿更好的住处了。”老K也嘎着喉咙奇怪地问:“住在你女朋友那儿不好吗?”
  “陈洁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女朋友的朋友。”裴自力解释道。
  “喊!”小夏晃晃头,“不要假正经了,在国外嘛,非常时期非常做法,你们不是已经同居几天了吗?”说着他扳开自己买的一罐汽水,小里小气地“吱吱”品尝起来。
  老K见状,“哗”地扔一罐汽水给裴自力,说声“喝!”自己仰脖子灌了起来。裴自力接到汽水,没有打开。外面下雨了,室内闷热得很,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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