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和文与朱岱来往密切,是整个朝堂人尽皆知的事,这一次朱岱在宣敬帝面前失势,焉知不是为了此事?
难道是景秋,可是看着她对我提起朱昱时的反应,也不像啊?还是我自己手脚不够干净,被朱岱安排的探子瞧了出来?
“小姐。”苏紫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唤到。
“唔,进来。”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苏紫怯生生地推开门,见着朱岱怒气汹汹的来,又见着他神色慵懒的离去,苏紫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疑惑神态。
“什么事?”我转过身问她。
“小姐,是燕王殿下点了小姐的堂会。三娘问你,外头风大雪大,要不要备下暖轿去?”
我含笑颔首道:“难为三娘想得仔细,你按三娘的吩咐去做吧。我换过衣服就下去。”
这样想着免不得打叠了心思好好打扮一番,每一次去见燕王朱昱总是难以莫名的心惊,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似饱含机锋,恨不得揉碎了,掰开了,细细思量一番才敢回答他。
这样一打扮不觉又过去了好些时分,于是匆匆套上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在外头披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便推门出去,不妨正好瞥见楼下一个浅灰色的人影,凝神一看,不是沈慕州是谁?
他现在来干什么?
我皱了皱眉,立在回廊上怔怔地发呆,几日不见他依旧是气度不减,可是到了虫二会里,不来寻我,难道又是找珮络的不成吗?
我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唇角,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我衣诀飘飘,然而心底却是一片荒凉,如坠冰窖。
“小姐。”苏紫走到我的身后,“外头暖轿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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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朝堂之上气氛却是更加谨慎微妙。
五月十三,吉,宜冠笈;入殓;除服;平治道涂。晋王朱涟,燕王朱昱联名上表,晋王朱涟告病请辞,自求归去封地养病;燕王朱昱自请上缴兵权,曰:“自愧扈驾西征,寸功俱无,归来仍居其位,殊觉赧颜。诸凡检点明白,即当启辞,杜门优游,以报天恩。”
宣敬帝准奏。
五月二十,晋王朱涟归其封地。
五月二十二,燕王朱昱称病闭门谢客。
五月二十六,授瑞王以监察六部之责,暂辅国事。
如此风云突变,有些不经事的小人便以为是宣敬帝转了心意,终于要下定决心要立嫡立长了,一干老臣们也是热泪盈眶,痛哭流涕,想着自己多年来劝谏有功,祖宗保佑。于是从前门可罗雀的瑞王府便重新热闹起来,一时间巴结的,奉承的,拉关系,表忠心的,竟把一个原本清清静静的瑞王府挤得如菜市场一般喧闹。
彼时,燕王朱昱正在虫二会之中簇了众美团坐,他如今虽是失了势,可仍旧是一个天字号的藩王,众人也不敢小觑,因此宁三娘倒是将听雪,媚初都遣了过来,又叫了几个新来的小丫头作陪。只闻得流云阁中,妙舞清歌争相奏鸣,美人笑靥如花嫣语声声不断。
等我穿戴好了,从回廊里下来,他们那边正行了酒令,却是朱昱输了,媚初扯了他的锦袍笑着叫他猜自己爱喜欢什么花,朱昱说了“牡丹”,却是说中了,于是便张罗了侍从要出去买。
听雪在对面端坐着,面前却摆在一张古琴,并不理她们取闹,只是自顾自地弹琴助兴,正是一首《凤求凰》,虽不应景,可是从她手中弹出来倒也清新灵动,即使比不上子音的琴技,可也别有一番清雅的风味。面前又有几个绿衣少女甩着水袖翩然起舞,俯仰起合,绕得人眼花缭乱。
媚初抬头见是我来了,忙松开拉着朱昱的手,笑得有些不自然,倒是她房中跟着她学艺的一个雏儿,有些不知死活地对着我故作娇嗔道:“梁姐姐总算来了,果然是虫二会的花魁,叫人好等。”
她又亲昵地推了一把朱昱,朝我媚笑道:“梁姐姐,殿下等你可是等的好苦啊!”一席话,惹得和她几个同来的姐妹俱是笑了,媚初却想笑又不敢笑,对着我不敢做声。
我笑笑也不言语,在对面的琉璃榻上坐下。自有薇止替我倒了香茗,又垂手恭立在一旁了。
听雪素是伶俐的,见着气氛有些冷下来,便甑甑两下断了琴音,笑道:“梁妹妹,我们正说着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正好让人一并去买来,插在屋里倒也好看,不比那些摆设俗气。”
我掩起袖子咯咯笑了,留下一阁子的人呆呆地望着我,不知为何而笑,终于笑了半天才止住,拿了眼睛问听雪:“姐姐,你喜欢什么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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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侧过头想了想:“水仙吧,《小姑》里有说‘初学水仙骑赤鲤,竟寻山鬼从文貍。’它既叫凌波仙子总有些它的道理。”
正是刚才媚初那个房中女子,她彼时正学了诗词,似乎是女师傅夸过她博闻强记,因此逮到机会便十分卖弄起来:“听雪姐姐,那水仙不单叫凌波仙子呢,还有姚女花、女史花、天葱、雅蒜、天蒜、俪兰、女星、雪中花都说的是水仙。”言下竟是十分的洋洋自得。
与她同来的一个女子不甘让她一人得去全部风头,因此也插话道:“我最爱合欢,‘都说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飞燕声消。4”
她这样一长串地念了半天连媚初脸上都不好了,因此打断她,指着我笑道:“还是听梁妹妹怎么说吧,不要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梁妹妹原先是在宫里读书的人,说出的话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勾栏女子可以相比的。云锦,盈袖,你们可得好好学着点。”
我抿嘴微微一笑,捡了一个枇杷丢进嘴里,方才道:“媚初姐姐是拿我取笑了,我从来都是不学好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比姐姐们诗词歌赋的在行,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别笑我粗俗。”
见着我这样说,朱昱也来了兴致,他斜凭几榻,神色闲适地问道:“你这个丫头,也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吧,引得我都想听听了。”
我扬了扬眉角,浅浅笑道:“这花不止我喜欢,世上的女子大抵都喜欢。”
听雪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可不信,你的品味我自然知道,一向不敢苟同。”
那个叫做云锦的丫头也好奇地问道:“可是傲霜斗雪的梅花?”
见着我摇了摇头,盈袖接口问道:“莫不成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我仍旧摇了摇头:“都不是,那花有两种,一种叫有钱花,另一只叫随便花,可不是人人都喜欢?”我忍住笑,一脸正经地道,“我还没有见过不喜欢这两种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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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初撑不住先笑了:“你这个鬼丫头,真是玲珑心思七窍心,这种花都想得出来。”
听雪倒也还淡然,仍旧是嗤嗤笑了两声才道:“你这话原不错,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倒也是本性。就你嘴刁,我果然从没见过不爱这花的人,不单女子,连那外头的男人可不都爱这花?”
织锦倚在朱昱身上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倒是盈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习惯我把话所得如此直白。虫二会里的上等女子都要学艺,不但是琴棋书画,曲艺皆精,三娘更安排了资质尚好的请了女师傅来教她们经史子集,诗词歌赋。
帝京之中女师傅我原先也认得几个,那些女先生三从四德,三贞五烈读得多了为人也似老夫子般迂腐不堪,整日之乎者也,好端端的一句话从来不肯爽爽朗朗地讲清楚,非要学了帝京浮夸之风,咬文嚼字,用了春秋笔法来说。从前爹爹也请过女教习先生来府上教我《女诫》可是到了最后大多以被我气跑吓哭为结局,再后来闻着梁小姐的名字,那些女师傅大抵是闻风而逃了。
自从入了虫二会倒也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向来被士大夫们称为有辱风化的娼门卖笑倒要去学习这些圣人之道,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及至后来听媚初讲了才知道,原来偏有一干粗鄙男子就喜欢找那些才高八斗的少女作陪,如此便以为自己也有身价,跟着便高贵了起来,真是可笑可叹啊,倒是三娘识得男人心思,懂得他们附庸风雅之意。
正是这样含笑想着,不妨就听见三娘的声音遥遥传来:“笑也笑够了,闹也闹够了,大家就各自散了吧,不要再打扰王爷和梁小姐的好事了,不然还让人以为我们虫二会不识眼色呢!”我抬了头望去,三娘立在高处,万般风情地笑着,而然眼中却有一缕暗暗的狠厉之色飘过。
众人皆是修炼地人精一般的聪慧,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忙笑着散去了。我红着脸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心神一恍却已是被朱昱搂在怀中。
及至众人都远远的离了流云阁,他才松开手臂,伏在我的耳垂边低声笑道:“几日不见,你的演技逾加炉火纯青了。”
我回过头对着他露出柔媚的笑:“那是殿下您教得好,我不过学来了一二皮毛而已,哪里又能及得上燕王殿下您呢?”
他不理我的奚落,只是在一旁坐了,手中拿了桌案上原本就摆着的蓝釉金彩瓷杯玩弄,口中道:“你越发调皮了。”嘴角牵起一缕笑意,“呵,有钱花,随便花,这两种花可要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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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他冷冷一笑,在他面前坐下了:“不敢。燕王殿下的话,小女可是牢牢记着呢,无功不受禄,要不起燕王的花。我们不过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燕王的这两种花还是送给将来的燕王妃吧。”
他闻言颇有赞许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话你倒全记得。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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