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惊叫。面对这么多张利口尖齿,社仑也不免着慌:“这些狗都是你养的?”
乙弗倍金又呼哨一声,恶犬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却仍围住两人咆哮不止,乙弗倍金道:“看在神圣伊都干领地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滚。”
社仑听他话语,来不及表示对他语气的不满,疑惑侧问身后人:“你不是——?”
“倍金,好胆色,居然敢将你的狗带到这里来!”
一声娇叱,三人转头,看见一个人倚定在树下,神帽法裙,衬着粉撮撮的腰身,长得是不必说了,连手、脚都好看。
社仑想,莫非这才是——
乙弗倍金见了她,讪笑:“伊都干,我并非故意,马上就走。”
听了倍金称呼,社仑更加确定了,仔细打量起树下少女,越看越满意。
少女道:“快走!”
“是,是。”纵心下不屑,表面乙弗倍金还不敢公然挑衅,临末瞪社仑身后姑娘一眼,姑娘只低垂头。
乙弗倍金带着他的狗走了。
“阿梧,怎么回事?”少女走过来,问。
叫阿梧的姑娘道:“多谢伊都干解围。那倍金强迫我、我——”
伊都干道:“你长得确实好看,又是汉人跟我们不一样,很多人都看中你呢!”
阿梧扑通一下子跪下:“伊都干救救我!”
“怎么了?”
“请伊都干收留我做个侍女吧,我不愿意跟着倍金!”
伊都干沉思了下:“那你可有其他看中的人?”
阿梧停了一下,然后使劲摇头。
社仑道:“你既是汉人,那就回中原好了。”
阿梧摇头。
伊都干道:“是嫌中原远么?”
阿梧摇头。
社仑道:“肯定难成行,她孤身一人怎么回?”
“她有了意中人。”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插进来。
“姐姐!”
“神圣伊都干!”
以额叩地,掌心朝上,两个女的全趴伏到地上去了。
看着缓步过来的人,社仑完全怔住。
他简直不知如何去形容。
他呆呆地看着她,却发现那双如莲花般的妙目光仅是瞥了他一眼,那一瞬的对视中,神圣伊都干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感,不是轻视,不是蔑视,是无视──这让社仑心里升起莫名的不甘。
“抬起头来。”神圣伊都干对阿梧说。
阿梧依言抬首。
“你有了意中人,所以你不愿意走,对吗?”
阿梧俏脸绯红一片。
“可是他不知道你中意他。”神圣伊都干瞅她一回,用一个指头在她额上按了一按,说:“可惜,可惜!”
众人正莫名其妙间,她飘飘然走了。
直至她不见踪影,两个女的才起来,伊都干突然指着阿梧道:“你的额头,你的额头!”
阿梧不解,伊都干拉她至河边:“你看。”
河中倒影眉间多出个黑黑的指印,伊都干连说洗洗,阿梧掬水擦拭,愈拭愈真,而且黑斑逐渐扩大,不出多会,竟连右眼的上下眼皮都黑了。
“这可怎生是好?”伊都干着急,“好生一副模样俱毁!”
阿梧以手抚额,却若有所悟。
社仑不管那么多,逮住问伊都干:“你不是莲?”
伊都干诧异:“我是木骨闾萝。好久没人直呼过我姐姐的名字,你是谁?”
“哥,你要出去?”
“唔,社仑那边始终没有消息,我进山打猎去。”
勃勃道:“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猎的。”
拓跋珪把靴子绑紧,挂上箭弩:“看能不能打只大虫。”
“耶?”勃勃跳起来:“你要去打老虎?”
“嗯。”
“就你一个人,行吗?”
套上皮腕,配上无名与阴山錾,拓跋珪道:“你没有听人说过,‘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需多’,等着吧!”
“哥,等等!”拓跋仪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勃勃显然对老虎比较有兴趣。
拓跋珪耸耸肩:“想来的就来吧。”
三人骑马没走多远,看见一伙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嘿,那个挨打的居然跟长孙肥一样没有头发!”勃勃道。
拓跋珪一瞧,确实如此。那人不仅光头,还死抱着一支木杖不撒手。
等等……木杖……叮叮当当的……那是禅杖!
他拍马过去:“住手!”
几个年轻人停了,满不在乎的看他:“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必管,这么多人打一个不能反抗的人,还认得草原的规矩吗?”
“嗬嗬,草原上的规矩什么时候由你订的了!我们想打谁就打谁,你管不着!”
拓跋珪冷笑:“既是这个理儿,那我也想打谁就打谁了——”他话音未落,马鞭一甩,最前头的年轻人不及提防,被凌空飞抽的一记给扫出老远,嗷嗷大叫。
“他今儿受了什么刺激,在别人部里就这么干?”见年轻人一个个被打得哭爹喊娘,后头的勃勃疑惑的问道。
拓跋仪没有回答。
场中人不久全部落荒而逃,拓跋珪跳下马,走向颤颤巍巍勉力撑起禅杖之人:“乐僔师傅。”
几年未见,乐僔比以前更显老显瘦,他嘴角流着血,一只眼睛也被揍得肿得睁不开,努力用另一只辨认着:“你是——”
“我是拓跋珪,以前在独孤部见过一面,忘了?”
“哦——哦——”乐僔回想着,他化缘所见之人太多,终于记起:“长高啦,有些认不出来啦!”
拓跋珪看他站着吃力,两手不住发抖,便道:“先坐下来歇会儿罢,是不是很痛?”
这时拓跋仪与勃勃也策马而来,勃勃指着乐僔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拓跋珪道:“师傅是游方僧人,传扬佛法的——对了师傅,想必你是来见辽西公主吧?”
乐僔点头:“施主聪慧。贫僧已经见过公主,三年前她答应帮助修建一窟,贫僧此次前来,便是想告诉她进展情况。”
勃勃道:“窟?什么窟?”
“莫高窟。”拓跋珪简短的回答,又道:“观师傅形容,栉风沐雨,怕甚辛苦,莫高定然小有规模了罢。”
提到此处,被打得凄惨的人蓦然焕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采来,仿佛伤痛一瞬间全部离他远去了似的:“是啊,托得众施主修缘,已经将近七窟了。”
勃勃大笑:“七窟?凿七个洞?”
拓跋珪斥道:“不得胡说,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勃勃还是笑,乐僔双手合什,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既会辽西公主,怎么会挨打?”拓跋仪问。
“贫僧也不知情。也许是贫僧装束独特,那几名施主拦住贫僧盘问一番,可能因为贫僧不信萨满——”
“你不信萨满,那你信什么?”勃勃插道。
“佛。”
“佛是什么?”
乐僔顿了一下。“佛——讲求四大皆空。”
“四大皆空——什么都是空的?”
“是。”
“哈哈,什么奇怪的东西。呐,我问问你,刚才被打得痛么?”
“痛。”
“那你想报仇么?”
“不想。”
“……骗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因为仇恨是空的。”
“你这人!被人欺负了还说什么‘空’?”勃勃觉得不可思议。
“小施主不必疑惑,在佛面前,人的肉身也是空的,不过一具皮囊而已。”
简直是个疯子,要不是个傻子。勃勃懒得理他。
倒是拓跋珪想了想,问:“那世上有什么是真的呢,如果连人的存在也是空的的话?”
乐僔笑一笑:“施主认为呢?”
拓跋珪看着他,和尚的眼睛理满含包容与鼓励。
他踌躇着道:“现在我和师傅在一起,这一刻总是真的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就是佛法里讲的‘缘’。世上千人万人,独你与贫僧相见;有缘也不行,还要有情,千次万次相见,不是擦面而过,而是可以坐在这里相谈。所以,千物万物,只有情是真的。”
“妙啊!”拓跋珪拊掌大笑:“难道这就是佛法?”
“这只是佛法的一部分。”
“唉,只恨现在没有时间,以后若有缘,一定抽空专与师傅长谈。”
“是啊,一切随缘罢。”乐僔再次合什,起身,微微低头,表示要走了。
“师傅先去我帐里把伤口处理一下吧?”拓跋珪跟着站起来。
“一点小伤,无碍,告辞。贫僧有预感,施主,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一瘸一拐的身影蹒跚着走远,勃勃道:“走吧!”
拓跋珪收回目光,“唔。”
猎虎的过程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主要是有运气。他们发现虎踪后布置了个陷阱,然后爬到一棵大树上守株待兔,同时以防万一。在经历一天一夜的潜伏后,老虎终于落网。现在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
“你到底要那虎皮做什么,不是有一张虎皮褥子了吗?”这次打到的是一只罕见的白老虎,勃勃十分心动,试图让拓跋珪把虎皮给他。
“我早说了,这次猎虎我只要皮,其他什么都不要。”
“喂,凭什么你拿好的。”
“我说,打猎的时候某只麻雀好像只光动动嘴皮子,老虎是你射的,对吧,阿仪?”
拓跋仪笑,对勃勃道:“没见到老虎以前你说要虎骨,现在给了你虎骨你又得寸进尺。”
“好哇好哇,我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他要你杀人放火你绝对不会放火杀人,对吧!”勃勃声一哼,头一偏,快挥了几鞭走到前头去了。
拓跋珪朝拓跋仪做个无奈的表示。
“越来越没大没小。”
“没办法,不过这孩子虽然比较淘,比较拗,但却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有心,会感知身边的一切。”
“没看出来。”拓跋仪哂道,“你为什么叫他麻雀?”
“哈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想这么叫了。你不觉得他的红头发很像?”
“——麻雀是灰的吧?”某人头冒黑线。
拓跋珪嘿嘿笑。